“小五子，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给山神的贡品送到了吧？”
“山神吃了吗？”
“餐盒呢？你怎么两手空空就回来了？”
“怎么样，山里的路不好走吧？”
“你有没有和山神说上话啊，五子！”
“你怎么不说话啊？”
年轻人回到村子，刚刚走到村口的时候就被等在村口的村民们围了个了水泄不通。
大概是他还没有缓过来，不管别人问他什么他都好像没有听进去似的，只是不住地摇头。
“怎么了，出什么差错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对望无言的时候，从后方走来了位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村里的人看见他就像是信徒看见自己信仰的神明一般，统统低下头一副卑微尊敬的神情不敢正眼看他，人们默契地往两边退了退，就像是特地为他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神使大人，您来了啊。”一旁那个白胡子老头立马迎了上来，满脸阿谀地朝着他笑。
可他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一样，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孙小五，你惹怒了神明。”
所有人的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与旁人不一样的是，那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惶恐与害怕更加强烈，就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当着众人的面，他竟然就这样“扑通”一下跪在了冰冷的冰碴地里，全然不顾冰水浸透了衣物，膝盖那刺骨的冰冷。
“神使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神使大人......救救我啊，救救我......”
而他口中所谓的神使此时正一脸冷漠地俯视着他，就像是一只野猫注视着它刚刚捕到的耗子。
“信徒惹怒神明，就该亲自去与天神赔罪。”
说完，他又转身，沿着方才穿过的“路”走了，只留下那跪地不起绝望的年轻人。
人群很快就四散开来，众人的神情凝重，再没有人愿意再掺和这件事了。
谁都不想搅合进浑浊之中，这是情理之中的，这也不怪人情淡漠，怪只怪这天寒地冻，人心冰冷。
......
回到村里，村长依旧满脸堆笑地跟在“神使”身侧，就像是一只听话的老猎犬，直摇尾巴。
“大人，小五子的事......”
“如何？”那所谓的神使一脸不屑道，“只是一个区区村民，能被献祭给神明那是他的福气。”
“是，是，是......”老村长不敢否认，真正想要说的话只能咽回到肚中，不再提了。
“过些天就是祭祀的日子了，到时候一切安排听我的，否则一不小心惹得神明发怒，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们。”
“是......一切听神使大人差遣。”
“还有，为山神送饭的人，尽快再安排一个。”
“是......”
......
都说这山里有山神，殊不知众人所说的山神也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罢了。
方才那场雪打湿了他的衣裳，他捧着食物往屋里走，寒风吹在身上，透心的凉，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刚刚被拾起的馒头。
还好屋子里的火盆还未灭，屋子里还是暖和的，进屋后他立刻换下了那身湿冷的衣服，裹上了厚厚的棉被。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他的脚已经冻僵了，双手亦是冰凉，脑袋发懵，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不住打颤。
这哪里像是个“山神”的样子，这分明是个落魄的孩子。
山神不会缩在被子里发抖，不会蹲在雪地里一点一点拾起散落一地的食物，更不会被困在这深山里，像只孤魂野鬼......
这两天他都没有看见那个给自己送饭的老者。
不过，每天之后清晨会有一只餐盒出现在屋外，里面装的饭食是一整天的份量，但他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个送饭的人。
前不久，那个老者告诉他村里的人已经开始准备祭祀仪式了，他还托老者帮忙打听关于祭祀仪式的一些细节，可他也没有想过那就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那个老者，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老者可能出了什么事。
可是，他又能从哪里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就算知道了，那又有什么用呢？
这种无力感就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祭祀当日......
“高高在上的山神啊，请出来接见您的子民吧！”
“请出来接见您的子民吧！”
睡梦中的“山神”终于被他的“子民”们吵醒，伴随着阵阵高呼，他睁开了眼睛。
对于外面这些村民来说这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情，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和他们的神明交流，以此祈求来年平安，年年平安。
虽然他并不能真的保佑这些人，也不期待这场虚无的仪式，但是他还是想要认真对待这件事，毕竟这是他这一年唯一一次能看见那么多的人。
他换上了那身他最喜欢的红衣，用屋里的那盆山泉水好好洗了把脸，又拿起木梳认认真真梳起了头，他那头乌黑的发丝就像是一道黑色瀑布，顺滑地穿过梳子，披在了肩上。
他将水盆里的水看作一面镜子，仔细照了照，看着水中的自己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原来已经十五年了......”他对着水中的自己小声呢喃。
“请出来接见您的子民吧！请出来接见您的子民吧！”
屋外的那些人仍然一遍一遍地高呼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们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了，语气一遍比一遍着急，就像是在催促他一样。
他心里暗暗自嘲：
也对，我又不是真神明，别人不耐烦也是常理......
呵......看来我真是在这山里呆久了，竟真的当自己是山神了？
他站在门口，还未推开门却依旧感受到了那些人的“虔诚”。
外头的寒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而外头那些虔诚的子民高呼之声却高亢无比，丝毫没有被那呼啸的狂风干扰半分。
“高高在上的山神啊，请出来接见您的子民吧！”
在众人的高呼中，山神终于推开了门......
“拜见山神。”
只见领头那人拂袖高呼，“山神保佑！”
众人便众口齐声：“拜见山神，山神保佑！”
“山神保佑！”
“起，起身......”他站在高处，却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山神保佑......”
那人一步步走上来，就如同往年一样。
山神的那双眼瞳之中充斥着恐惧，无奈，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任凭对方拉住自己一步步往下走，就如同往年一样。
他在那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来，这也如同往年一样......
十五年了，这场仪式的接下来会如何进行，他也早已了然于心。
其实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做。
若是将这场“祭祀”比作一场他小时候常去看的傀儡戏，那人是操纵全局的人，那些村民是看戏的人，而他其实就只是一傀儡罢了。
真的一切都与往年一样吗？
不......
当他走下山以后，他才发现......
今日不一样......
众人簇拥在一道，在人群的中央是一个大坑，众人见神明过来立刻就为神明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坑里面是什么，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他惊恐地看向身旁正搀着自己的男人，却只见那男人淡定看着他。
“今天是山神的十八岁生辰，这是在下以及众位子民替您安排的祭天礼。”那人说着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了正好可以看见的地方，“望天神收到了祭天礼，可护佑来年风调雨顺，不再有山洪灾难啊！”
不出所料，这坑里躺着两个人人，一老一少，他们的手脚被捆住了，嘴里被塞着红布，身上穿着红色的粗布衣裳，大概是被饿了很久，眼神也空洞了，他们没有力气喊叫也没有力气挣扎，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老的那个，他认识的。
他就是那个十五年来，一直送饭的老伯。
老伯姓张，无儿无女，没有家人......
而那个年轻的，他猜就是那天在雪地里看见的那个人。
也算是认识的......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如果这是一场傀儡戏，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山神不必怜悯，他们都是自愿为你赴死的。”
为.....我赴死？
他愣住了。
“唔唔......”那年轻人挣扎了两下。
“好了，别看了。”
“......”
他就像是一只被野狼叼走的兔子，还未回过神就又被拉走了。
他的双眼噙满了泪水，眼看着这一切却无力改变。
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真是山神。
倘若他真是山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看着众人向自己跪拜，看着即将赴死的人落下无力的泪水，看着面前那狡黠的笑脸，这一切都离他那么近，让他感觉如此窒息。
每一声“山神”都像是在剜骨钻心。
他看着眼前举着火把的村民，看着众人冷漠的表情，一切好像都来不及了。
也许是他与这两人注定都要成为逃不出去的孤魂野鬼吧......
他闭上眼，不愿看到这一幕。
只有耳朵听着火把上的火苗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听着风吹过的声音。
一切很快都会过去的，对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晚，眼前是一片星空，星空中一轮灿灿的圆月。
他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费了好些力气才爬起来。
其他人都还没醒，他们都躺的横七竖八的，看上去都睡得很香，有些还在打鼾。
唯独不见了坑里的二位。
坑里没有火烧过的痕迹，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万幸......
他长舒一口气。
难道说，这山里真的有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