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为何他要躺在我的榻上?”宋小郎君大约是有些生气,生气自己的榻让给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小孩,更生气自己的爹娘对他好。
“元卿听话,他生病了。”玉娘摸了摸宋元卿的脸,哄道,“今晚就委屈元卿和爹娘一起睡了。”
小元卿虽然还憋着一股劲儿,但一想到可以和爹娘一张床睡觉,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他看了看床上那病恹恹的孩子,乖巧地点点头。
宋元卿自从记事起就没有生过病,但他从小就听他爹说生病有多难受,看着这孩子生病的样子,突然也觉得他可怜,气自然而然也生不起来了。
“娘,他什么时候好呀?”宋元卿忽然问道。
“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玉娘回答。
“那等他好了,他还会住这儿吗?”宋元卿又问。
“嗯......”她想了想,虽然害怕孩子会闹脾气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你听娘说......他若是不住在我们家就没地方去了,所以......”
谁知话还未说完,只见小元卿当即拍手叫起了好来。
“好啊好啊,这般我就是他哥哥了!”
也不知宋易生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轻轻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你啊,才多大,知道怎么当哥吗?”
也不晓得这小元卿是怎么想的,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当哥哥......就像当爹一样!"
此言一出,宋易生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都说长兄如父,长兄如父,这句话不就是这个道理吗?”玉娘倒是觉得有理,“我们元卿也没有说错啊。”
玉娘看了看榻上那孩子,又转过头看着父子俩,小声催促道:“好了好了,都别添乱了,先出去吧。”
......
那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他刚刚醒来的时候既没哭也没闹,甚至没有提起他那母亲将自己扔在宋家门口的事情,若不是这孩子还会喊句“饿”,宋易生还真以为他是个哑巴。
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只说自己姓谢。
问他多大年纪了,他说是五岁。
又问他家住何方,他只摇了摇头。
宋易生没有再问下去,只觉得这孩子可怜,爹娘不管他了,他甚至不知道何处是家乡,在这世上他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收你做义子,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宋易生道,“从此我们是一家人。”
话音刚落,那孩子想都没有想,就这样跪了下来,给宋易生磕了一个头。
宋易生没有让他随宋姓,那孩子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宋易生便给他取了一个。
就叫谢生羽,生是生长的生,羽是展羽的羽,取此名亦是希望他能茁壮成长,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坚韧自强的人。
从那之后,谢生羽便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宋家。
转眼过了小半年,外头的疫病依旧肆意着,总能听说今天又有谁谁谁倒在了街上,昨儿又有谁谁染病死了,可谓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宋易生不许孩子们出门,也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过多地提起外头的事情。
宋元卿便每日与“义弟”在这几步就能走完的院子里嬉戏玩耍。
偶尔也会闯到宋易生的小药房里鼓捣那些瓶瓶罐罐,和奇怪的干花干草。
宋元卿偶尔还会拿桌上的那些药方子“教”谢生羽识字。
在获得一番诸如“哥,你真厉害。”,“哥哥识的字真多。”......的夸奖之后,宋元卿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谢生羽从药房出去。
玉娘也对谢生羽视如己出,宋元卿有的也少不了谢生羽的一份,一点也不偏心,就比如说偶尔熬个桂圆莲子羹,宋元卿的碗里有三颗莲子,谢生羽的碗里也会有三颗。
这一家人也算是在苦难中活出了一点甜滋味。
后来,这场可怕的瘟疫终于过去了,他们在懵懂中又长大了一岁。
那年也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那场雪干净而盛大,它就像是知道灾病的结束,天上的仙子特地送来的贺礼一般。
......
可是这般幸福的日子如今早就回不去了。
十五年不是沧海桑田,也不是白驹一隙,却也能让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回想起那些过往,就像是在听一段熟悉的戏文。
他捧起一堆白雪,即使手指已经被冻得炙热,也舍不得放下。
他不想那么快就回住处,他舍不得那么快与这场久别的大雪告别,更不想回那空荡荡的屋子。
不过他必须要回去了,很快就要到饭点了,送饭的人就要来了。
他拖着红色的衣摆沿着自己一路过来在雪地里踩出来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一路上,他边走边哼着一首跑调的小曲,反复哼来哼去还是那么几句。
他只会这几句。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期待,没有一点向往,也看不出一点别的什么情绪,就像是这覆盖满地的雪。
不过,今儿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他走到住处,确实看见送饭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今天等在门口的不是往日的那个风烛残年,走路都要拄拐杖的老者了。
多少年了,除了每年的祭祀,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独自一人生活在这深山里,除了每到饭点固定会来送饭的老者,再也没有和其他人会面的机会了。
即使他偶尔也能和送饭的老者说上一两句话,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无趣,他太想接触一些新鲜的事物了。’
一个人生活在这深山里那么多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接触一个人的日子他早就已经过得想吐了,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看见这个新人的脸,迫切地想要与他说些话。
他已经顾不上满地的积雪,道阻且难,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跑起来。
不过很显然,对方好像根本不理解他的这种心情,甚至被他忽然加快速度的举动吓得后退了一步。
不过,职责在身,那人还是得继续站在原地等着他。
“也没什么好怕的......”那人自言自语,小声念叨着,“山神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当他发现眼前那抹红色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真的慌了。
结果还未等到真的看见“山神”呢,他便丢下了餐盒,一边叫喊着,一边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