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憎恶
俞茵黎接过柳知手中的卫生纸，拭干了眼泪，然后长吁了一口气说，
“小学毕业之后，因为我爸的工作，我们去了俄亥俄州，我在那里的一所私立初中上学，然后，我就被霸凌了。具体原因我到现在都在不知道，可能我的肤色和他们不一样，或者我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或者我头发的颜色和他们不一样，总之，初中三年是我人生的噩梦，这三年，我被拖把擦过脸，被锁在器材室一整晚，被拍半裸的照片，被油漆浇过头发。太多了，数不清，期间我前后向两个亚洲老师求救过，一个让我不要给他添麻烦，一个让我从她的办公室“get out.”。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恨所有亚裔，在我心里亚裔变成了一个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的群体。所以我见到你恶意才会那么大。我其实还给我爸说过，他却说这就是，这就是我活该的，因为我偷偷学中文。但是莱纳弗特和他们不一样，他比年级我高一级，只要他在他就会保护我，但是他平时大部分时间会去训练，所以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平时还是会欺负我。后来莱纳弗特毕业了，也就是初三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没了莱纳弗特的保护，他们更加为所欲为，不说了。就，来来回回就那些霸凌方式，不说了。”俞茵黎擦了擦眼泪，低着头。
“那后来呢？高中呢？”柳知问，
“高中，我考去了和莱纳弗特一样的中学，是一所公立重点中学，虽然还是时不时受到歧视，但是里面的环境比初中的时候好太多了，那些霸凌我的人自然考不上这里。但是大概是初中三年给我留下了阴影，高中上学前，我染了头发，之后也一直维持这个发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亚洲人。之前有段时间，我甚至还丧心病狂还漂了头发染了纯金色，但是莱纳弗特说那样太伤头皮，我就没在染过了。
因为初中三年的霸凌，我心中常常感到恨意，我知道我应该恨那些霸凌我的人，但是我却又想我是不是应该恨我的黑头发黄皮肤，如果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人女孩儿，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霸凌我了呢？
于是我就开始一门心思的恨我的国家，恨我的人种，我知道这样很蠢，可我不知道我还能恨谁？恨我爸？我恨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奶奶在我小时候离世开始我就恨他。我迷茫又痛苦，我恨来恨去好像不知道该恨谁，大概是人的劣根性吧，我就恨了那时候对我最没有威胁的故乡。
在高中，虽然没有霸凌，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歧视，所以我就开始改变自己，我对外撒谎说我压根没去过中国，我其实是个美国人，我模仿美国人的一切，我把我所有自卑，恐惧，紧张，抑郁的情绪都转化成疯狂的模仿美国人贬低我自己国家的文化，贬低亚洲人，这样好像我就高人一等了。”俞茵黎说道这里，嗤笑一声，又紧接着说，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不可理喻吧，但是在这样病态的日子里，我好像好受了一些，我恐慌的情绪好像好了一些，我感觉我好像融入了白人，我好像不在被歧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爸作为精美分子起到了莫大的作用，所以一切进行起来太顺利了，慢慢的我自己都感觉到了，我像变了一个人，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美国人。我在初中的时候常常想妈妈和奶奶，她们常常会出现在我梦里。可是自从上了高中，我开始了病态的伪装之后，我害怕想起她们，但当她们真的一次都不来我的梦里的时候，我又难过得要死，但我又不能说什么，因为我知道她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们肯定又失望又伤心。”俞茵黎说到这的时候，柳知看到她又滑下了几颗眼泪。
“那你这样改变收获到朋友了吗？歧视你的人真的不再歧视你了吗？你也不确定对吗？”柳知轻声问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在我的感觉里其实好像变少了。而且因为我学习了他们的生活习惯，确实交到了几个朋友，现在依然还是朋友，时不时还会聚餐。”俞茵黎还是低着头说，
“那他们真的是因为你模仿他们才和你玩到一起的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柳知纳闷，
“有次有个女生数学考的很差，她就来问我，因为她说她印象里中国人的数学都很好，我数学刚好确实也不错，就辅导了她几个星期，她成绩提高了挺多的，然后我们就成为了朋友，她就带我去到了她的社交圈子，那些人对我都特别特别好，她们说我长得像瓷娃娃，说话做事都很温柔，在那之后，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团体。”俞茵黎一边回忆一边说，
柳知听了微笑着，说道，
“我总结两个点，你第一个好朋友，你们玩在一起的契机是找你辅导数学，因为你是中国人。第二个，那一群朋友喜欢你，因为你具有亚洲人内敛温润的气质所以他们喜欢和你相处，甚至愿意像对瓷娃娃一样，对你更加温柔爱护一些。茵黎，你和这些朋友玩在一起的最开始的契机是你是一个中国人啊，虽然他们对中国人有刻板印象，但是你其实是这些刻板印象的受益者。你最憎恶的故乡，在那时候却帮你交到了最真心的朋友啊。就算你之前出于什么心理厌恶自己的国家，这时候都不应该再去责怪自己的国家了呀。”柳知耐心的说道，
“可是初中三年，那三年我真的难以忘怀，就因为我是中国人我是亚洲人，我就受到了无尽的恶意。我现在看到长得凶一点的白人我都还是会害怕，甚至在梦里都常常是那三年的场景。我真的难以释怀。”俞茵黎固执的说，
“不是这样的茵黎，他们霸凌你不是因为你是亚洲人或者你是中国人，那是他们思想有问题，他们从根上烂透了，你没有错，你作为一个中国人更没有错，而且你刚说如果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人女孩是不是就不会霸凌，不是这样的，白人也会被霸凌，你稍微了解一下你就知道在美国很多很多白人都曾经被校园霸凌过，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祖国的错，你不该那样想的。但当时那样的情况，我也能理解你，你受苦了。”柳知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解释道，说罢还轻轻抚了抚俞茵黎的肩膀。
俞茵黎沉默着，她以前只是盲目的恨自己的国家，她甚至没有想过，现在最好的朋友们都是这个他一直憎恶的国家在无形中带给她的，柳知说得话也有道理，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是那些霸凌者，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国家承受自己的恨意呢。俞茵黎又想起了她奶奶在去世的前一夜给她讲的那些话，俞茵黎忍不住落泪，如果她奶奶在天之灵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该伤心成什么样。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最憎恶的爸爸那副模样了。
“我需要想一想。”俞茵黎说，
“嗯，快睡吧，还有，别搬出去折腾了，我明天就回斯坦福了，你就好好在这住着，房费也不用A了，赶紧睡吧，”柳知拍拍俞茵黎的肩膀，
“明天我也回，我把钱A给你，这是必须的，又不是小数目。”俞茵黎说着就爬上床躺下了，
“都再说吧，先睡觉，明天晚点出发。”柳知说着也上了床准备睡觉。
第二天清晨，虽说是晚点出发，但是柳知还是起了个大早，俞茵黎昨天收拾了行李，自己可没收拾，柳知这边刚收拾好一个箱子，俞茵黎就醒了，两人打了招呼，俞茵黎就进卫生间洗澡了，柳知正准备先化妆在收拾第二只箱子，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柳知接起来一看是唐朝，赶忙兴奋的接通，
“喂，知了，起了吗？”
“当然起了，我又不是大懒蛋。”柳知撒娇说，
正在这时俞茵黎洗完澡出来了，看着柳知娇滴滴的和男朋友说话，对着柳知挤眉弄眼的开了个玩笑，柳知假装生气的说“去去去”，正在这时，唐朝又说道，
“我在洛杉矶机场，你们东西收拾怎么样了，酒店定位发我吧，我去找你们，然后和你们一起开车回斯坦福。”唐朝在机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一个小手提箱往外走着，
“真的？！你来洛杉矶啦？啊，太好了，居然可以提前一天见到你了，好想你啊方糖。”柳知说着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俞茵黎在一旁一边吹头发一边微笑着看着柳知，她很幸福也很幸运，她把她的幸运在无形之中带给了自己，自己之后也会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中国人，可以不用在背负着让妈妈和奶奶失望的愧疚感而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了。
和柳知这边挂断了电话，唐朝打了一个的士，然后打开柳知发给自己的定位给司机看了，就把手肘支在窗户边，把头靠在小臂上微眯着眼休息，唐朝本想打一个盹儿休息一下的，但一闭眼总是想起前几日在国内的时候，他父亲带他去公司的事情，他爸爸给他七八个公司的文档盒，他用最快速度扫读了一半，除了基本的账目可以看懂，其他的内容他都看不太懂。他爸爸又说现在公司的股权太分散了，他要想办法集权一下，问他对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处理，可是自己对这些好像不太了解，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课余时间买一些经济学或者工商方面的书看一看呢？
唐朝专注的想着公司的事，不知过了多久就到了柳知所住的酒店，唐朝出示了护照，前台又和柳知通了电话，唐朝顺利来到柳知他们住的房间。唐朝按了按门铃，门打开了，是一个清秀的姑娘，画着弯弯的眉毛和淡雅的妆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唐朝以为自己走错了，转头看了看房间的门牌号，没错，那这位就是那天视频里出现的萨米莉，可是那天那个女孩唐朝分明记得是个很美式的女孩儿，画着经典的欧美妆容，还在脸上点了雀斑，穿着火辣的吊带上衣，和眼前这位简直判若两人。
正在这时柳知一边喊了声“唐朝”一边小跑过来，一下跳进自己的怀里，唐朝眷恋的把头埋进柳知的长发里，是熟悉的味道，两人静默的拥抱了一会儿，柳知起身，把唐朝迎进酒店，只见两个女孩儿的箱子都已经收拾好摆在茶几旁，柳知挎着俞茵黎的胳膊对唐朝说，
“这是俞茵黎，也是萨米莉，美籍华人。”说完美籍华人四个字后，柳知转头看了看俞茵黎，只见俞茵黎表情自然，微笑着说，
“对，知知说得没错，我七岁那年来的这边，我也是北京人，咱们这正儿八经的还算是老乡呢。”俞茵黎打趣道，
唐朝懵了，这个萨米莉在唐朝的印象里，不是一个崇洋媚外数典忘祖的“香蕉人”吗？这是什么情况，但是唐朝表面上还是没有流露太多情感，只是说，
“你好，我是唐朝，柳知的男朋友。”唐朝礼貌的点点头，
“听知知说了，你修的是化学工程，大佬啊。”俞茵黎佩服的说，
“没有，我们都一样，请别这样说。”唐朝谦虚到，
“哪里一样，我可没有在xxx杂志上发表过论文。”俞茵黎佩服的说，
唐朝听闻俞茵黎说得话，掐了掐柳知的脸颊肉，宠溺的说，
“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是是是，是又怎么样，我男朋友就是牛嘛，我炫耀炫耀又怎么了。”柳知搂着唐朝的腰，拱着鼻子对唐朝撒娇，
“没想到知知和男朋友相处起来是这样，之前还总觉得你不大爱说话呢，表情也总是冷冷的。”俞茵黎打趣道，
“我这也是分人好吧，我只对我们方糖这样。”柳知说着还用两个手掌心揉了揉唐朝的耳朵，
“秀恩爱。”俞茵黎笑着说道，顿了一下紧接着说，“我学的是地质学，我想可能有时候还需要你的帮助，到时候可以直接联系你吗？”俞茵黎对唐朝说，
“可以。”唐朝回答道。
“太好了，谢谢你。”俞茵黎说，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突然有人敲门。俞茵黎赶忙站起来说，
“应该是莱纳弗特和王晨旭来了，莱纳弗特来给我送行，然后王晨旭说也想一起来，就一起来了。”俞茵黎飞快的解释道，就走过去开了门，
唐朝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怀里的柳知，柳知也抬眼看看他，唐朝加重了手中搂着柳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