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殿内烛火摇曳,将李元祁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出一道颀长的阴影。

他素来不是多言之人。

若在平日,长孙简不主动道明,他不会多问。

可今夜,不知是因她方才与李慎之间的秋波暗转,还是她初时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模样,他忽然很想听听,听她会如何辩驳。

于是他去而复返,将那方锦帕掷于她床畔。

文简心中已猜到了**分,这大概是李慎方才遗落的。

她伸手拾起,在昏黄烛光下细细端详。

锦帕是上好的杭绸,月蓝底色,绣着繁复的卷草纹,一角以更细的丝线绣着几行诗句。她依着记忆中原身识文断字的本能,低声念出:

“八面秋声动京城,

月明仙阁玉箫清。

十洲烟水迎鸾凤,

一棹天风伴鹤旌。

蓬岛云霞裁作赋,

莱丘松柏拟同程。

候人共赏流霞晚,

卿来何须问姓名。”

她穿来的这个朝代文风鼎盛,男女皆以吟诗作赋为雅事,文人或闺阁女子以锦帕传诗亦属平常。

文简初看并未觉察觉什么,她身心俱疲,只盼尽快了结此事,沉入梦乡。

“许是齐王殿下方才擦拭衣袍时遗落的。”她语气尽量平淡,“臣妾绝不会私留外男之物,这就遣人原样送还。”

恰逢一列宫女捧着药盏、漱盂与蜜饯等物鱼贯而入。文简顺势吩咐:“来人,齐王殿下遗落了锦帕在此,去寻两个稳妥的内侍,即刻送还齐王处。”

一名宫女低声应了,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

李元祁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既如此,太子妃早些安歇。”

这句话,文简已等了一晚,她心神一松,几乎立刻就要躺平睡过去。

然而,就在那方锦帕即将离手的瞬间,帕角自宫女指缘垂下,恰好露出了每行诗句的首字——

文简本已半阖的眼眸骤然睁开!她猛地起身,不顾牵动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一把从宫女手中将锦帕抽回,就着烛火再次审视!

“八、月、十、一、蓬、莱、候、卿……”

她心脏骤缩,再顾不上刚刚包扎好的箭创,慌乱地掀被下榻,踉跄着拜伏在地,声音因急切而微哑:“太子殿下!”

满屋宫女见她如此,霎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屏息凝神,恨不得连心跳都一并停了。

李元祁本已举步欲出,闻声驻足,侧首看来:“太子妃……还有话说?”

文简伤处痛得钻心,额角沁出细密冷汗,身子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

她身边的近侍宫女立刻膝行上前,悄然用力扶住她。

文简定了定神,双手高托起那方锦帕,急声道:“殿下!这……这是一首藏头诗!齐王他……他约臣妾于八月十一日晚,在蓬莱山下相会!臣妾方才心神恍惚,未能即刻识破,绝非有意欺瞒殿下!”

她垂着头,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顶心的目光,冰冷,审视,如有实质。

李元祁静默一瞬,淡然开口:“原来如此。”

短短四字,听不出喜怒,更辨不明他指的是“诗意原来如此”,还是“你方才原来未曾留意”。

她只是愈发恭敬地垂首,将那块瞬间变得滚烫灼手的锦帕高高托起,呈递过去。

心中警铃大作:好险!一夜的辛苦周旋,险些在这最后的疏忽上功亏一篑!太子这狗男人,当真是不给人片刻喘息之机!

“太子妃打算如何?”

文简只想躺平。可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殿下想让臣妾如何,臣妾便如何。”她垂着头只能看见他金线锁边的袍角,纹丝不动。

此刻远在禁苑,兵荒马乱,这寝殿内外皆是他东宫卫率。她这个太子妃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能让她“吉人天相,死里逃生”,自然也能让她“伤重不治,溘然长逝”。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元祁并未让她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踱回,重新落座于椅中。他话锋陡然一转,提起另一桩事:“上月末,太子妃在云韶苑‘偶遇’李侍郎,闲谈之间,曾‘无意’问及,淮南道盐铁转运使一职,东宫意属何人。”

文简背脊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那绝非“偶遇”,更非“无意”!

这李元祁,对原身的一举一动,竟掌控得如此滴水不漏!

“那实是齐王授意臣妾前去打探的。”谎话既已被戳穿,不如坦白。

“李侍郎之父与家父是故交,与臣妾算有些渊源。只是他为人谨慎,恪守礼法,当日只与臣妾寒暄数语,并未透露半分消息。”

李元祁似乎并不在意她与李慎的勾连,反而道:“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所举荐者,乃是度支员外郎,刘琰。”

文简精神萎靡,一时未能全然理清这其中关窍,但她明白,此事在公之于众前,属东宫机密。齐王让她多方打探,正印证了此职的重要性。

那他此刻主动告知,意欲何为?

她调整了跪姿方向重新面向李元祁,实是趁机放松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腿。

“殿下的意思是……让臣妾将此消息,‘透露’给齐王?”

“不错。我需要齐王知晓此事,却又不能令他起疑。或许……”

李元祁话音微顿,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轻点在文简手中托着的锦帕上。

“眼下,是一个机会。”

那触感轻若羽尖拂过,文简指尖微蜷,将锦帕收拢入掌心,思忖片刻,顺着他的意思道:“‘八月十一,蓬莱候卿’……臣妾当依诗中所约,前去赴会。一则稳住齐王,消其疑虑;二则……伺机将刘琰之事,‘不经意’地透露给他,令他信以为真。”

李元祁眸中掠过一丝赞许,语气也随之缓和,转为关切:“太子妃伤重未愈,快请起身。”

文简心中暗嗤:此刻才想起我有伤?面上却依旧是感激的柔顺:“谢殿下体恤。”

她扶着床沿艰难起身,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借着宫女的搀扶之势才跌坐回榻上。

缓过一阵剧烈的晕眩,文简气息微促地道:“方才齐王离去时,眼神中已对臣妾生了疑虑。此次会面,恐不会那般顺利。”

李慎此行,名为探病,实为试探,最后那一眼更是充满了审视与猜忌。

赴约之事势在必行。她文简能在李元祁手下存活,此刻最大的价值,便系于她与齐王的这层旧日关系上。

然而,为上司卖命,默默付出绝非她的风格。她可以全力以赴,但她的艰难与付出,必须让这位“上司”清清楚楚地看到。

李元祁凝视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缓缓道:“太子妃辛劳。待此事稍定,孤会尽快安排,接你回东宫好生将养。”

回东宫!

这无疑是颗定心丸。一旦回到皇城,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李元祁再想如方才那般轻易动她,便需掂量再三。她的处境,将比此刻安全得多。

文简在榻上微微低头,行了一个简略的福礼:“臣妾,遵命。”

既表示“成交”,亦是不动声色的送客。

接下来她要考虑的,就是再见李慎时,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文简捏了捏手中那方锦帕,实则她也很想知道李慎见到她会说些什么。

只有亲见了李慎的反应和态度,她才好确定那个灭口之人到底是不是他派出的,他究竟想让她死,还是想继续这层关系。

唯盼李慎不会一照面就刀兵相向,只要让她说话,文简相信总有办法消除他的隔阂与猜忌,事在人为嘛!

她虽然暂时向李元祁示好,却绝不会全然倚仗他。

就在刚才,这人还差点掐死她呢!

狡兔尚有三窟,文简觉得自己最少得留出两条生路来!齐王,就是她的另外一条路!

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她才发现李元祁并未离开,反而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入椅背,唇边噙着一抹温和到令人不安的浅笑:

“孤尚有一事,需劳太子妃相助。”

文简穿来时间虽短,却已摸清了一个规律——每当李元祁自称“孤”时,总没什么好事。

她的心微微一沉,知道接下来的要求,绝不简单。

犹豫只在瞬息,她垂眸应道:“殿下请讲。”

李元祁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方才太子妃言道,齐王书房中或藏有他里通外邦的实证。便请爱妃,伺机将其找出,带回来。”

文简:……?

她怔了足足数息,才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他。

这句话听在文简耳中,很像是九头虫对奔波霸说“你去将孙悟空除掉”……

这是说话儿呢?干脆让我干掉皇帝,扶你登基得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还是文简先开了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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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私会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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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太子妃跑路了
连载中不冷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