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会不会在我碰到李森的一刹那,就被他推开,并得到一句“你是傻逼吗?”即使这样想,我还是伸出手,去碰他的下巴。
他没有抬手推我,也没说话,只把头一扭,躲开了我的手。
他皮肤白,薄得像纸,头发遮挡下,脸显得小而脆弱。
这一丁点脆弱,却使我犹如登徒子附体,抬手按住他后颈,将他的头压向我。
“给我舔。”我说。
我话说得硬气,其实心里很虚。我有点怕他露出牙齿,一口咬断我的子孙根,就像小时候我怕他家的小驴一口咬掉我的脑袋。我听说马或驴子这类,看着温和无害,其实咬合力非常强,甚至可以将人的头骨咬碎。
李森推开我的手,重新窝回了沙发里。
他的视线回到荧幕,我也看向荧幕。
我感到大脑温度略微冷却,我的眼睛却还有些失焦,只听音响传出低低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每一分钟都在恨你。
——我现在回来了,你还恨吗?
我没再听,也没再看,去了卫生间。
热水开到最大,也只是有点温,不过足够了。
冲遍全身,重点洗了可能有异味的地方。关水,关电。用自己的短袖擦干身上水珠,套上李森的衬衫,自己的外裤。内裤包进半湿的短袖,卷好,拿出卫生间,放在门口架子上。
“厨房有洗衣机。”李森说。
“看到了,不用,就两件,我拿回家洗去。”
李森不说话了,注意力似乎专注到电影上。
我来到窗边,望向院子。院子尽头,杖子另一端是邻居家的菜园子。他家的园子很大,杖子边曾种有一棵山丁子树。小时候我和李森隔着杖子偷人家山丁子吃,不过不会吃很多,因为山丁子口感酸涩,并不好吃。与其说贪吃,不如说我们更享受那种偷感。如今杖子那里空荡荡,树不知何时被砍掉了。此时园子里竖着许多暗黄的玉米秆,干枯的颜色,被遗弃的颜色,风一来,颤颤而响。
站在这静谧的只有音响发出声音的空间中,我忽然觉得自己多余。
我望一眼李森,说:“我走了。”
“去哪?”
“家去。”
“忙啥?在这玩呗。”
我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有什么好玩的。
“玩什么?”
“玩我。”
“这么熟练,你被几个人玩过了?”我一定是被李森附体,才会开这种刻薄的玩笑。
我盯着李森,想看他被冒犯的表情。
李森只是沉默。
我的思绪在他的沉默中疯涨,他在生气吗?他在无所谓吗?在我未知的他的人生中,他是如何度过的?他还是过去的我认识的那个人吗?我能信任他吗?
我再次感到自己多余,我无法容忍自己再这样可耻地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离开?我应该立刻离开。
我拿起架子上的短袖,向门口走去。
小时候的我曾无数次这样背对李森走向他家的门,不回头,不在乎身后的李森是什么表情,是什么情绪。现在的我却要努力克制回头的冲动,努力阻止自己去跟他说更多。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呢?因为我们是成年人了,因为我忽然发现我们之间还有另一种可能?这念头让我内心发紧,总有些奇怪的意动。
我推开门,门发出响动的同时,身后传来李森走过来的声音。
我回头对他说:“不用送了。”
他却加快脚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胳膊。他手指很长,抓人的时候很用力。
“不准走。”李森说。
“你想做什么呢?”我轻声问。
李森扑过来,竟要吻我。
我侧过头,避开了。
他抓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他的脸上绽出一朵笑的浪花。他说:“免费的,你躲什么?”
我推开他的胳膊,说:“但我很贵。”
李森难得愣住,溜出一句“有多贵?”
“健康无价。”我无情地说。
李森松开了手。
我推门离开。
此时大约上午九点左右。我回到家,将衣服丢洗衣机,换了件自己的衣服,再次出门。
老周家饭店已经坐了些人,乌里哇啦,吵吵闹闹。我找到我妈的身影,往她身边一坐。
我妈正在跟别人聊天。
“你家孩子啥时候结婚啊?”
“结啥啊,连个对象都没有呢。”
“眼光太高了吧?”
“他有个啥的眼光,就是不上心,不主动怎么有对象?”
“哎?这是你儿子吗?”
我妈回头,“哦哟”一声吓一跳,见我跟见鬼了似的。
“英姨好。”我冲我妈身边的人打招呼。
“哎,还记得我呐。”英姨眼角布满笑纹。“你这次回来待几天啊?”
“一个礼拜吧。”
“真好,”英姨看我妈,“羡慕你有这么个大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