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李贞忙收敛心神,迎了上去。

此人与他父亲是同龄人,也曾是备受先皇器重的良将,与众多名将一道,南征北伐,立下过诸多功勋,却因为人太过耿直,遭同僚构陷,驰骋疆场的良将,如今只得屈居这四品中郎将,困守在这方圆之间了。

他想起方才在殿内,其余人等恨不得在他头上踩上一脚,唯独此人对他客客气气,不免心生感激,笑着问道:“苏将军,可是陛下有什么话要交待我的?”

苏烈望望周遭,做了个请的姿势,“借一步说话。”

李贞敛起笑意,所以,并不是李治有话带给他,而是这位苏将军,要与他私话?

两人行至背人处,便听苏烈开口。

“小郡王,这两日须得留意长孙太尉。”

李贞闻言,吃惊之余,方才的不安之感复又涌现心头。

长孙无忌这数月来连连失宠,他如今想要在李治面前重获信任,必须得做出让李治满意的事来。

他惊道:“方才那封折子……”

苏烈点点头,“八成就是他呈于陛下的,他今日一早进宫,在陛下面前进言,说长安城中潜藏着不少漠北的势力,要借此良机,将之一网打尽,以绝后患,陛下准了他的行事。”

李贞心道,果然如此。

因着先前漠北与长孙无忌有暗厢往来,所以,此人对漠北潜藏在长安城里的势力最是清楚,如今倒正好教他拿这些人,在陛下前面邀功。

“他也不怕引火上身,漠北的潜藏势力若被他轻易拔出,陛下不会起疑么?”

苏烈也笑了笑,“长孙太尉是摸清了陛下当下的想法,至少,他若将此事做成,陛下是会记他一功的。”

李贞颔首沉吟,又才郑重拜道:“李贞谢过苏将军,只是……这样紧要的事,将军为何要告知于我?”

苏烈叹道:“因为我与小郡王一样,不想让大唐陷入战事之中,眼下之计,当大事化小,如今的漠北实力强劲,大唐根本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陛下并未历经过战事,尚且不知其中艰险……”

李贞却道:“他总要经历的,没有哪个朝代能一直太平无事,没有哪个君王能歌舞升平到老。”

苏烈颔首道:“可眼下时机还未到,便说当年,江夏王大败薛族之战,便是天时地利齐俱,故而,一击得之。”

李贞知道,苏烈没提及‘人和’,已是很客气了。毕竟,那一战,是因为有个他,才让薛族对大唐放下了大半的戒备,他由衷感慨,“大唐还能有苏将军,真乃幸事!”

苏烈却苦声笑笑,“残躯而已,何足道哉。”

李贞望着面前精神尚且矍铄的老将军,忽而心生一问,“若有朝一日,天时地利再次齐俱,苏将军可愿出征,为大唐再战一回?”

苏烈怔住了,却见问话之人不是在玩笑,忙道:“虽是残躯,亦,无所惧!”

李贞出了宫,并未回薛府小院,而是去了一趟滕王府。

如今他已能在长安城来去自如,再加之李元婴本尊也还在长安,他与滕王的暗桩来往得不多,可眼下,得再仰仗这些兄弟们一回,所以,还得先去问问人家主子的意思。

虽说前次李元婴夸下海口,说暗桩还是任他用,但这一回这事,不小,就看李元婴有这个胆子吗?

果然,李元婴听了李贞的请求,满口拒绝。

“李贞,你疯了吧,现如今大唐和漠北这僵持的劲儿,我若再去插一脚,那不是私通漠北吗?我可没你命大!”

李贞也无奈,可眼下,他也没别的人好用了,方才来的路上,他有想到日前刚被无罪释放的高茂,但即便高将军有心帮他,所用的人都是军中之人,太容易暴露,还是教暗桩的人在长安城的暗处制造事端,去迷惑长孙无忌,给漠北的势力争取一些时机,好教他们别上了那老儿的贼当,更稳妥些。

“若我还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来麻烦殿下的,况且此事须从速,得有现成的人手。”

他知李元婴先前屡遭长孙无忌的弹劾,定会教人盯紧那位太尉大人的,只须他愿意,定然兵贵神速。

李元婴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阻起来,“李贞,你真要是舍不得那个人呢,便去陛下面前求个情,教他给你留个活口,你俩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行吗?你管打什么仗,谁和谁打呢?”

李贞却道:“殿下堂堂皇族,怎可说出这等话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开战,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还想安安心心地修建你的滕王阁,怕也是不能的。”

李元婴皱眉不语,他知晓,李贞说得没错。

且如今的大唐将才凋零,而漠北却是兵强马壮,真打起来,还不知结局如何呢。

他没什么胆识魄力,但他也是由先皇兄,太宗皇帝抚养长大的,他也希望他们的李姓江山,能基业永存,他们庇护下的大唐子民,能安居乐业。

“李贞,那……那这事,你又有几分把握?那一位潜藏在长安城中的势力,你也未必都清楚,在哪里吧?”

李贞却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些隐秘事,赦月竟像是拉家常一般,早已统统告知给了他,原来,那人对于的信任,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想到此处,他不禁面热。

李元婴震惊之余,撇撇嘴,道:”“啧啧,他这是真没拿你当外人啊!”

李贞也有几分难为情,垂首不语。

李元婴玩心大起,又道:“我听我那些暗桩说,那一位在长安城中产业也颇丰,不给你银子花的么,你怎么总是找我的人借钱呢?小气的男人可要不得,你好歹是李唐宗亲,虽如今落魄了,但落魄的凤凰也好过鸡,可不能自降身价啊!”

什么凤凰啊鸡啊的,只听得李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他并不气。他不管赦月有什么产业,有多少银子,他只知,在那个人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舍得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他。

他对着李元婴拜道:“殿下便是答应了,那此事,还得麻烦乔伯与防风他们。”

李元婴摆摆手,反正又不是他亲自上,便道:“你们看着办吧,左右我该走了,好不容易陛下肯松口放我回洪州去,这长安城,我是多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李贞没想到,李元婴已然在圣驾面前请辞了,由衷说道:“早日回洪州,也好。”

李元婴嗤笑一声,望着李贞,又冷不丁问了一句,“那许昂,没怎么着你吧?”

李贞大窘,心道这等事传得够快的,自己这也前脚才刚出宫,后脚都传到这里来了,只得沉住气,摇了摇头。

李元婴乐了,“也是,似你这样忠贞的性子,若是被旁的人得了便宜,早就以死明志了,对吧?哈哈、哈哈哈……”

李贞轻蹙着眉,任由滕王殿下笑,这还在求人办事呢,让人笑笑怎么了,况且,他知晓,李元婴的笑,是纯粹的,没有一丝一毫鄙夷与不屑在的。

“欸,李贞,我如今开你玩笑,你都不反驳了,出息了啊,哈哈、哈哈哈……”

李元婴笑够了,才又正了正身形,望着李贞一本正经地问道:“李贞,你说,下次我再回长安城,你还在这里吗?啧啧,我怎么觉着,悬呢。”

李贞闻言,唇角微动,却终究不语。

长安,一直是他心头从未动摇过的答案,可如今,他竟然也少了些许的笃定。

李元婴及时开了口:“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无论如何,等到有一天,你可得来看我的,天下第一阁!”

李贞郑重拜道:“殿下之邀,李贞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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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暗桩的襄助,再经过了两日两夜的奔走,李贞终究是没让长孙无忌得逞。

如他所料,长孙无忌抓住了当下漠北势力群龙无首、救主心切的弱点,先从以往与其暗厢来往的人身上入手,成功将人哄骗现身,并抓住。

但所幸,李贞介入得够及时。

短短两日间,李贞与滕王的暗桩们一起,各种乔装打扮,不分白天黑夜,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来回奔走。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为李贞所指挥,奔赴漠北势力寄身的各处,及时给他们带话去,另一路,则由防风带着,紧盯着长孙无忌的人,给他们制造些乱子,好给李贞这边争取到更多的时机。

只须长孙太尉没抓住人,先前被抓的那几人再一口否认,自己不是什么漠北潜藏势力,只是自漠北来长安城寻营生的寻常人,这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虽如此,总还是有来不及将话递出去的时候,就只能刀兵相接了。

李贞虽有暗桩兄弟们相护,身上还是挂了几处伤,防风见到,便忍不住埋怨自己。

李贞不服,望着防风身上同样包扎得乱七八糟的伤口,道:“你受得伤,我就受不得了吗?”

防风却道:“我只是担心公子身上还有伤……”

李贞不明所以,想了一会儿,方才明白,防风口中的,自己身上的伤,当是被那许昂暗箭所致的伤。

所以,终究还是连这等隐秘的细枝末节都传出来了啊,他唏嘘不已。

防风见眼下大事已了,长孙无忌也已鸣金收兵,憋了两日的话,才敢问出:“公子,那许昂,当真……当真、是……”

李贞果断回答,“是”。

他说完,再看防风,似是被自己的坦荡吓到了,不敢再言,只低着头,从那紧绷的下颌线也能看出,不知是用多大的力气在咬着牙呢。

“你低头不语,是要因此轻看于我吗?”

防风抬首,大惊,“公子怎会这样想?我只是……只是恨透了那许昂,他可真该死,竟欲冒犯公子,死不足惜!”

此时的防风,竟有些羡慕,那个能亲手杀死许昂的漠北狼王了。

也只有那样敢作敢当的好男儿,才配得上这位小郡王如此对待了。

“公子,那一位,当如何?陛下会放他走吗?”

李贞摇摇头,“我如今也猜不透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了,但这一回,他倒是能轻易猜到是我,在阻拦长孙无忌成事。”

“那陛下可会为难公子?”

李贞心道,他身为李唐宗亲,这一回却帮着外人,李治为难他,也是该的。

可漠北在长安城中埋下的这些势力,也并非是漠北狼王有意为之。

四年前,大唐先皇崩殂前后,一行漠北好手奉命前来长安城中,意欲行刺杀之举,那次的刺杀之行自然没能实施,但这些人也无法全然从长安城中脱身,即便脱身,也不能再回漠北了,索性便就留了下来,渐渐地,倒成了漠北埋在长安城中的暗桩,虽如此,也只是往漠北传一些大唐朝堂上的新鲜事,并无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望着防风,认真说道:“我们此次救下的漠北势力,他们之于漠北,便如同你们之于滕王殿下,只为自保罢了,若有心使坏,这长安城,早就该乌烟瘴气了,你为大唐皇族效命,我不会教你去做违背你身份的事。”

防风听罢,忙道:“公子说得哪里的话?防风唯公子命是从,只是,公子,你当真很信任那一位啊……”

李贞闻言大窘,毕竟眼前这青年,不是像李元婴那般流连花丛的浪荡公子,有些话,不能再往下说了。

他转而问道:“如今长孙无忌虽暂时没了动作,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薛府,这两日还须着人去盯着点。”

防风也才回过神来,忙道:“公子且放心,我这就着人去盯着那处。”

李贞点点头,倒不是他谨慎过头,而是,他实在也不知,这薛府到底是个什么底细。不过,转念一想,那里既是赦月明处的宅子,用的人也都是明面上的,当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可很快,李贞便遭打脸了。

当防风慌张寻到他时,他以为是出了人命,却又瞧着防风那躲躲闪闪的眼神,似是不像。

“公子,大、大事不好……”

李贞提着一颗心听着,却不见下文,急道:“快说啊!”

防风便道:“薛府的几个仆从在市集中与许尚书家的仆从发生了口角,许府的人说公子的……坏话,狼族人听不得……”

李贞想也知道,许府的人说的都是些什么‘坏话’,他不是不知,如今这长安城中,有些什么难听的传言,忙问:“他们打起来了?”

防风却摇摇头,不敢看李贞的脸,道:“狼族人为了护公子名声,力证公子不是传言中那样朝秦暮楚、寡情薄幸之人,便说……公子是…是他们主上的、的、的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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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