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月命悬一线,也未动声色,可一听见李贞的声音,却真的怕了,薛赛罕蛮横惯了,手段又狠辣,怕真的会对李贞下手。
薛赛罕想起了今日赛马场上,正是这个小子公然搅了他的好事,当时碍于人多,也碍于对方是大唐江夏王之子,倒是没想拿他怎样的,但此时这月黑风高夜……杀了此人,说不定薛族,乃至整个漠北狼族的命数,都会不一样了呢。
他看着李贞负手走来,脸上挂着爽朗的笑,一时又拿不准,这人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备而来。
“小特勤是不是在想着,要将我埋在哪里好呢?”李贞贴上来,笑眯眯地说着。
“小郡王这么好多管闲事吗?”
“诶,你们少主在狼群里把我救了下来,我得报恩啊,这哪里是多管闲事。”
薛赛罕冷“哼”一声,又道:“前次大唐与我薛族交战,首领大人有意将火烧唐军粮草的功劳让给这个狼崽子,可惜他运气太差,只是将小郡王这个烫手山药给绑了回来,惹得众人看了一场笑话。”
李贞吃惊反问道:“小特勤不会真的认为,我李贞还比不上几车粮草贵重吧?”
薛赛罕一怔,继而盯着李贞的眼睛,“小郡王执意要保他?”
李贞迎上凶狠的目光,嬉笑道:“当然。”他嘴上说的轻巧,却握紧了手里的沙子,面前的人一旦发难,就先扬他一脸,再趁机夺刀。
薛赛罕忽而发笑,讥讽道:“虚张声势,江夏王并未留一兵一卒在骆驼泉,你这小子嘴巴倒是厉害的很。”
李贞摇了摇头,“啧啧,你真的以为,我爹,堂堂江夏王,会把我一个人扔在狼窝里?”
一直搭着弓箭对准赦月的人靠上前来,小声劝道:“小特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薛赛罕显然不愿意放弃这绝好的时机,他一双眼睛在李贞和赦月的脸上几经流转,紧紧握住弯刀的手蠢蠢欲动。
李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欲再开口激他一激,却听他的随从又开了口。
“小特勤,只杀了肆叶护.赦月,即便事情败露,大特勤也会想尽办法保你,可要是杀了江夏王的儿子,一旦暴露,只怕大特勤有心也无力了。”
薛赛罕很不甘心,可这话说得没错,他的父亲不可能为了他,公然与整个大唐作对。他在心里狠狠地给李贞记上了一笔,愤而转身离去了。
赦月见李贞三言两语当真将人吓走了,回过神来,冲到李贞面前吼着:“你疯了,你就这样手无寸铁地来?”
李贞摊开双手,笑道:“我才不打无准备的仗,君子能动口,最好不动手。”他拍掉手里的沙子,转而去看地上的三具尸体,“赦月,你一个人能撂倒三个,厉害厉害。”
赦月见他这样无所谓,知道自己气也是白气,无奈说道:“李贞,下次,别再这样为我冒险了。”
李贞却像没听到,一把拽过赦月的胳膊,“诶,快回去吧,免得薛赛罕变了主意又来杀我们。”
赦月走了几步,又好奇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李贞却狡猾一笑,“你猜。”
*
翌日清晨,李贞起了个大早,虽昨夜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但他没忘记,今日赦月要去达翰家提亲。
薛山翁一早就将聘礼给备好送了来,他为外孙能有这样一门好亲事由衷地高兴。他不是不知,大特勤薛牧仁也为自己的儿子暗中去拜访过达翰.哲敏,以往他总是教赦月该让便让,但这一回,不能再让了。
赦月也在侍从的服侍下,换了新衣,以示对达翰家的尊重,他跨上马出发时,也想叫上李贞一道来着,可犹豫再三,还是开不了口。
李贞却自己追了上去,笑骂道:“怎么了,不带上我,是怕我搅合了你的好事?”
赦月却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李贞嗤了一声,“去去就回?你是去提亲下聘的,在我们大唐,这可是不亚于成婚当日的隆重,你可别教人家姑娘闹笑话啊,还有,别拉着个脸,嗯?”
李贞看看那些好几驾牛车满载着的丰厚的聘礼,打又趣道:“你阿祖这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吧。”
赦月这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身外之物如今也都是装点一下门面而已,只需赦月人到了,达翰.夏木便会欢欢喜喜的点头答应。
一行到了达翰家,却未见有人出来相迎。提亲这样的大事,薛山翁是提前知会过达翰.哲敏的,眼下这门庭冷冷清清的,是何用意。
李贞率先觉察到了异样,他教人先去与主家知会一声,达翰家的管家出来了,却拦下了载满礼物的牛车,只说教赦月先进帐一趟。
李贞陪同赦月进了大帐,达翰夫妇见了赦月,并未像先前那样笑脸相迎,达翰.夏木也不见其人,而李贞见地上跪着的一个女奴模样的少女,心头却有了不详的猜测。
果然,那女奴一见赦月,便起身扑了上来,双臂紧紧搂住了赦月的腰,脑袋埋进赦月的怀里轻轻啜泣起来。
“少主,图娜只是希望能侍奉在你身旁,这才贸然来求夏木小姐的...”
赦月全然懵了,惊慌之下,他第一个望向的人是李贞。他将女奴拽开,看了一眼那张脸,确认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我不认识你。”
那女奴却道:“在这骆驼泉,仰慕少主的女子那么多,少主不记得我,我也不怨。”说罢又啜泣起来。
李贞算是明白了,这定是有人布下的棋子,来搅合好事的,便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巴林.图娜,本是巴林家的女奴,被主人赐了姓氏,即便如此,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少主,只愿为奴,侍奉左右。”
李贞从赦月处听到过,这骆驼泉也有几大族,巴林一族虽不及薛牧仁势大,也不及达翰家富裕,但也是薛山翁一直笼络着的贵族之一。
而今看来,巴林一族已然为薛牧仁所用了,昨夜刺杀不成,今日便来这么一出,坏了赦月名声,以达翰.夏木的心性,如何能容忍自己还没进门,丈夫身边就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况且,这个巴林.图娜确实长得极美,女子之间的妒嫉,最是要命。
此事还需达翰家的家主明辨是非才是,李贞便道:“达翰大人,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觉得呢?”
达翰.哲敏只叹了一声,达翰夫人却道:“巴林.图娜将她与少主间的恩爱事说得清楚明白,她也是巴林家的女儿,莫非还会故意坏自己名声?”
李贞又转而望向巴林.图娜,问道:“你既然倾心少主,为何不去向你的家主陈情,反而跑来这里。”
“我与夏木小姐幼时便相识,与其求家主,不如来求她,我以为她会理解我对少主的情意...”巴林.图娜声泪俱下,说罢还不忘含情脉脉地看一眼赦月,俨然一个情根深种的无知女子。
李贞不禁望向了赦月,见赦月皱着眉在摇头,这才回神过来,这女子临危不乱,演出来的深情连他都要信以为真了,难怪达翰.夏木连见不都愿意再见赦月一面。
李贞也是无奈,用商量的语气提议道:“达翰大人,不如教夏木姑娘出来一见,他们三人当面说个清楚。”
达翰夫人又接过来话,语气里俨然不满,“小郡王,我听闻,你们大唐男子妻妾成群是常事,那也没有还未进门的正妻就要去管丈夫纳妾的事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达翰.哲敏未开口,便算是同意了夫人的心意。李贞吃了瘪,却能理解达翰夫妇护女心切,他自诩聪敏,可眼下,也想不出该如何才好。
达翰.夏木并非奉了父母之命要嫁的,是她心悦赦月,全凭一腔爱意,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容忍自己中意的男子身边还有别的女子的。此事,光是说服达翰夫妇是不够的,症结还在达翰.夏木身上,可陷入情爱的女子哪里又有道理可讲呢。
此时达翰.哲敏开口了,“少主,你先回吧,此事,我会亲自去向首领大人说个清楚的,我也会叫上巴林大人一道,今日,你就当没有走这一趟。”
赦月闻言,知晓此事也无回寰的余地了,自己再不走,倒是显得有些欺人太甚了,便向达翰夫妇做了别,叫上李贞,要出帐去。
巴林.图娜见状,也欲跟上赦月,“少主,别丢下图娜。”
李贞却拦在了她面前,笑道:“图娜姑娘,先别着急,你这样没名没份的跟在少主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再等等,等少主禀明了首领大人,再娶你进门,如何?”
巴林.图娜摇摇头,哭泣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做出这样丢人的事,家主不会饶了我的,图娜只有少主了...”
赦月不予理会,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子的份上,她这样污蔑自己,早该被出手教训了,他看了一眼哭兮兮的巴林.图娜,不禁心生厌烦,拉上李贞的胳膊,大步出了帐去。
一口气走出了数十丈,李贞却忽而拉住了赦月,示意他回头看。
赦月回首看去,在离着他们很远的地方,达翰.夏木孤身一人站着,虽看不清姑娘的神情,但想也能想到,那定是一张伤心至极的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