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将出口堵住了,又是一道长长的上坡,根本冲不过去。
赦月翻身上马,一把将李贞拉起在自己前面坐定,掉转马头沿着小道朝谷底深处奔去。
狼群发现了活物的气息,一些狼放弃了已经到嘴的马肉,争先恐后地追赶上来,李贞摸了摸腰间的弯刀,还好方才没有将它留在马背上。
“赦月,你杀过狼吗?”
赦月未出声,只是将马催得很快,他的坐骑是万里挑一的良骏,即便载着两人,身后的狼群一时还是追不上。
可是前面的路怎么走,他心里没数,他以往也未曾涉足过这狼环谷,狼族人对狼很尊崇,不会轻易来打搅它们的领地。
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前方的路却越来越窄,几只头狼已然抄捷路快赶上来了。
李贞紧紧抓住赦月挽住缰绳的手腕,他掌心额前皆是冷汗,一只手摸上刀柄,随时准备拔刀,有两只狼已经贴近了马腿,总不能坐以待毙。
赦月不停地拿马鞭打退贴上来的狼,他的马鞭是特制的,比寻常马鞭长一些硬一些,虽不及刀刃,但还是逼得狼群一时不能得逞。
可这些野兽怎么会就此善罢甘休,又生生将他们追出了谷。
原来,这狼环谷的尽头是一片废弃的矿场,崎岖陡峭,更难前行,坐骑甫一踏进来,险些就将他们撂翻在地。
而对于那些体型较小的狼来说,纤细的四足奔走起来,如入无人之境。
“这儿有十三只狼,我七只,你六只,如何?”李贞已然拔出了弯刀,对准了慢慢围上来的第一只狼。
“下马。”赦月在李贞耳边说道。
两人翻身下马,赦月拔出腰间的腰刀。
李贞见赦月的刀只有两尺长,又道:“你的刀没我的长,那我八只,你五只好了。”
赦月伸手抚上了马腹,摩挲几下,忽而一刀划过了马臀,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去吧...”
马吃痛受惊,惨叫一声,流着血从它的主人身边逃走了,跟在它身后的还有那些因闻见了血腥味而越发狂躁的饿狼。
为了他们能活命,赦月牺牲了自己的爱马。
李贞微微侧首,赦月的面色教他不敢再看第二眼,若是自己不在,他怕是就要哭出来了,李贞握紧了手里的弯刀,一颗心难受得隐隐作痛。
他不止一次看见过,傍晚的骆驼泉边,赦月亲自牧马的样子……
狼嚎声将他们从悲伤里唤醒,有几只狼折返了回来,看起来还是不愿意放弃已经到嘴边的猎物。
李贞暗骂一句,当真狡猾又贪心。他做好了防守的姿势,虽然没和狼打过架,但气势不能输。
这些狼竟然还懂得互相打掩护,这边的呲着牙假装进攻,那边的就夹着尾巴悄悄贴上来了,李贞靠紧了赦月的背,一人防守一边,两厢里就这么对峙着。
终究还是狼群忍不住了,率先发动了攻势,李贞以刀,赦月以鞭,击打着一次又一次意欲扑上来的狼,李贞不明白,赦月为何迟迟不用刀,这些狼对于泛着冷光的铁器还是有所忌惮的。
赦月的马鞭使得再好,也只有一条,一只狼在同伴的掩护下躲过了击打,眼看就要咬上来了。
李贞的刀正被一只狼咬得死死的,抽不出来,他顾不得多想,使出全力用另一只手推开了赦月,可自己却也来不及抽回手臂,被扑上来的狼咬住了,他咬着牙关发出一声闷哼,却痛得险些咬碎了牙齿。
狼牙陷进皮肉里,李贞吃痛不住,被拖拽着跪倒在地,再不松口,他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恍惚间他听见了赦月在轻言着什么,是他听不懂的一句话,短而急促。
滚烫的血喷在了李贞的脸上,是赦月将那个咬住他胳膊的狼砍了头。
群狼见同伴惨死,嚎叫一声,纷纷扑了上来,赦月再不迟疑,握紧腰刀迎战,李贞忍痛给他打掩护,不断有狼被划伤,受伤后的狼终究露了怯,不再像先前那样步步紧逼了。
赦月半跪着,将李贞护在了身后,“还走得动吗?”
李贞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能行。”
“看见左前方的矿洞了吗,我掩护你,咱们进去。”
“好。”
二人不疾不徐,在狼群贪婪凶狠的注视下,往矿洞跟前挪去,走到洞门口,赦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李贞,“你先进去,用火折点燃它,扔在洞口。”
一团火暂时教跃跃欲试的狼群们不敢上前来,赦月趁着这点工夫,找到了矿洞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有半人高,再凭一人之力将它慢慢挪到了洞口,刚刚好能将群狼堵在外面。
李贞拄着弯刀靠在一旁看着赦月在想尽办法保住他们的性命,直到巨石将洞口堵住,他心里的石头也才落地。
“今夜只能在这洞里躲着了。”赦月缓过一口气,走了过来,在李贞身旁坐了下来。
李贞笑着,“还好有这个洞能教我们躲一躲,万幸。”他想将腰刀还鞘,扯动了伤势,疼得呲牙。
赦月接过了他手里的腰刀,又摘下他腰间的刀鞘,那么大一双手,动作起来却很温柔。
李贞迟疑了一会,还是问了一句:“赦月...你们狼族人,是不是不能伤害狼?”
赦月侧首,他知晓,以李贞的聪慧,如何看不出呢,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狼族人自称是天狼神的后人,自然要对狼心存敬畏,胆敢伤害狼的狼族人,传闻是会受到天狼神的惩罚的,更别说像他这样,一刀将狼砍了头的。
“没事了,我已经请求天狼神宽恕我了。”赦月如是说着,至于天狼神会不会宽恕,他就不得而知了。
“你记住,那一刀,你是替我砍的,我不是你们的族人,我不需要天狼神的宽恕。”李贞紧盯着赦月,笃定地说着。
赦月看着面前这张脸,便想到了一个词,坚贞不屈。他挥刀砍下狼首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不施救,李贞的胳膊就要废了,长安城里来的贵公子,少了一只胳膊,那得多丑。
赦月笑了笑,掰过李贞的肩膀,查看起他的伤势,这才是眼下的正事,至于天狼神的宽恕,以后再说吧。
李贞见赦月笑了,心里也才好受点,他任由赦月解下他腰带,将他受伤的胳膊从衣领里拉了出来,洞里没有水,没法清理伤口,只好先包扎一下,就连用的碎布都是从赦月的衣摆上扯下来的。
李贞静静靠在石璧上,又开始与赦月搭话。
“赦月,外面那些狼要守我们一夜吗?”
“说不准,狼对待猎物很专一。”
李贞听笑了,“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赦月也笑了,笑而不语。
李贞还在担心,又试探着问道:“你阿祖会责怪你么?要不...今晚的事就不告诉他了吧?”
赦月轻叹了声,“我在阿祖面前从不撒谎。”
“...那你到时候叫上我,我去陈情。”
赦月不忍拒绝李贞的好意,“嗯”了一声应下了。这等族内事,他的阿祖是不会让一个外族人参和进来的,尤其这人还是江夏王的儿子,但他见李贞真的为自己的处境忧虑,又心生感动。
他没问李贞今夜为何来了狼环谷,八成是浴牌的事露馅了,他从一开始也没想隐瞒,第一次给是动了恻隐,后来是见这人似乎很享受那里,所幸自己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给他好了。
“赦月,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
李贞忽而开了口,赦月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贼,他们两个此时竟然想得是一件事。
李贞接着说道:“那浴牌,没有便没有了吧,我可以去河滩,额...趁人少的时候去。”
赦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醇和轻柔,直笑得李贞起了羞,动了怒。
“我长到十九岁,从来没有和谁一起沐浴过,你爱信不信。”
十九岁。
李贞十九岁。
赦月扬唇想着,他来骆驼泉的那年,也才十七岁,而今,四年过去了。
李贞见赦月不是笑,就是不做声,一颗心猫爪子挠着一般,又不好发作,想装睡,伤口又疼得烧心,这漫漫长夜该怎么熬。
“你有觉得胸口发慌吗?”赦月望着李贞,认真发问。
“……”李贞低着头不敢抬起,这他都能感受得到吗?
“被狼咬过之后,胸口会发慌,再过几个时辰还会发一场热,不过骆驼泉有药草,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李贞抬起头,奇道:“你怎么知道,你也被狼咬过?”
赦月点了点头,“小的时候被咬过,也就那一次。”
李贞动了动身子,来了兴致,“咦,那只狼呢?”
“被阿母赶走了。”赦月冷冷地说着,温情里夹杂着苦楚。
李贞由衷赞道:“你的阿母很勇敢。”
“嗯,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她了。”赦月笑着,一双眼睛微微弯着,“阿母已经离开我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