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廓在叶清璁走后，选择继续留在案发现场。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头部受到重创，死亡时间约为凌晨五点到凌晨五点半。
四周很干净，除了死者头部旁的血之外，没有别处有血。
凶器是一个空酒瓶，在酒吧卫生间的垃圾桶里被发现，但是只有沾了血迹的碎片，上面未检察出指纹。
监控在一周前意外损坏所以现在相当于装饰——
毋庸置疑，调查陷入了瓶颈。
虽然初步判断为熟人作案，而且一个女孩子的力气不可能大到把一个成年男性用空酒瓶一击毙命，但是江淼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排除。
警方也正在尝试联络王某某的前妻何筱笑，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线索。
但是何筱笑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唯一一次接通的通话也只持续了两秒，对面除了断断续续刺耳的电流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亦没有可追寻的线索。
真是个令人头秃的案件……
卫队长发出长叹。
医院那，江淼已经安稳地睡着了。
叶清璁忧虑地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看上去颇为苦恼，实则更是心乱如麻。
“叶子。”
她闻声望去，是陈良湫，于是努力挤出一缕微笑。
陈良湫习惯性地叹气，坐到她的旁边，缓缓开口：“说说你和江淼吧。”
叶清璁没有拒绝，想了想怎么组织语言，然后张了张嘴，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不用勉强自己，慢慢地，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江淼是我高中同学。我和她高一是同桌，但是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科所以分开了，但我俩也没彻底断掉联系……再后来，我家出了点事，毕业那天没去成，她突然删了我□□，我以为她是生气我那天没去，但再加好友的时候发现她账号注销了。我尝试联系她弟弟，却怎么都联系不上……我后来想办法去问她同学，但是没有一个人说江淼到底怎么了，安慰似的说‘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了’，直觉告诉我她出了什么事情。可我去到她家的时候，那房子已经被卖了，我尝试询问知情的人……最后什么也查不到，就好像江淼彻底消失了……”
“你很着急吧……”
“是啊，我甚至还去找我爸——当然结果你应该猜得到，什么公权不能私用的大道理……哼……”叶清璁闭眼扶额，“我不觉得他说的不对，但是我觉得他无情……”
陈良湫拍拍她的肩膀，轻声慢语道：“本该这样的。只有这样你父亲才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才可以专心去做他该做的事……”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她抬头看向陈良湫，目光向触的一瞬，谁都无言了。
沉默。
“联系一下江淼的家人吧……这回不是公权私用了……”叶清璁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我回去换衣服，警服太显眼了，你这件大衣我明天再还你。”
陈良湫点点头，抿了抿嘴唇，在叶清璁走后打电话给卫廓：“卫队，麻烦联系一下江淼的家人，这里有些问题需要询问。”
“好，我待会儿让人去处理。”电话那头的似乎传出了咳嗽的声音，“你们那边问出什么没有？”
“暂时还没有，江淼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猜测，江淼可能有精神疾病。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只是发呆，也不说话，叶子来了之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叶子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事。但是她突然就爬上窗台，被楼下的医生发现赶紧过来提醒，现在睡着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精神病的话……证词就……
卫廓这回结结实实地咳了两下，“叶清璁知道……”
“你感冒了？”
“不要打断我！”语气中满是怒意，但后面因为咳得太厉害，气势弱了不少，“叶清璁知不知道江淼的情况？”
“……叶子不知道，她和江淼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失联的状态，所以这才想要找到江淼的家人。”陈良湫皱了皱眉头，“你真的没事儿吗？”
“哼，我有事你们就开心了不是？”卫廓强忍着不咳，这样的后果就是喉咙很痒，所以想着结束这通电话，“江淼那边我会派人去联系的，你和叶清璁专心待在医院，她现在是目前案件唯一的突破点，凶手很可能会去找江淼，你们看住了。”
“嘟……”
更像是落荒而逃……
陈良湫莫名这么想，转身看了看江淼的病房，虽然门死死地掩着，但是他仍能感受到一股寒意从门缝里泄出。
她会经历什么样的从前呢……
答案毫无疑问是未知的。
至少现在为止是未知的。
夜意外的漫长。
他睡着了。
满天繁星一眨一眨，陨落灯火一明一灭。
有人掐灭了正发着红光的烟头，弯起眉眼。随手扔去了烟，一步步离开了不知名的巷子。
第二天，江炎——江淼的弟弟，来了。
叶清璁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完全没有认出来，因为他和江淼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完全不一样——穿的是西装革履，却不是衣冠禽兽；给人的感觉是令人安心的、可以完完全全信任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略显老成，但眼睛里依旧闪烁着稚嫩的自信，有点像无知懵懂的小孩子……总之叶清璁对江炎的初印象很好。
但陈良湫所感受到的和叶清璁有些不同……也许是出自男人间的共鸣，他总感觉，江炎浅色双眸下酝酿着的是不能窥探的危险和疯狂。
要真是这样……那他和江淼还真是一家人……
“你们好，我是江淼的弟弟。初次见面，我叫江炎。”他的嗓音很清润，和他的外表十分般配。
叶清璁正想开口，却被陈良湫摁住肩膀，不用言语的默契使她又闭上了嘴。
陈良湫对江炎客套地笑道：“你好，我是陈良湫，同时也是S市SJ区的刑警大队副队长。叶子，你去看看江淼，我和这位小哥谈两句。”
在江炎的眼里，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我是刑警，官挺大的；二是江淼在这里。
“所以，我姐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蜻蜓点水，试探为先。
“你作为江淼的家人，为什么不知道她的去向？”
鲤鱼跃门，先发制人。
“我这两天有别的事……”
只防不攻，终是年轻。
“到底是多大的事能让人把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独自留下？”
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气氛没必要那么压迫。关于我留下我姐姐一个人的事情，我会给出合理的解释。”江炎垂下眼帘，“还有，我更想了解——你怎么知道……”
陈良湫顿时感受到了一阵尴尬，看来之前江炎根本没有和自己唇枪舌剑的意思……还以为他会因为江淼闹事呢。
“我猜的。”
江炎直接无视了陈良湫，转头开门去找江淼，“姐，我们回家吧。”
江淼此时窝在叶清璁的怀里，睡眼朦胧地探头看了一眼亲弟弟，没有理他，然后窝回去了。
“额，那个……”叶清璁张口什么都解释不出。
这时，陈良湫把江炎拽出去，带上门，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这小孩怎么那么不尊重人……“我想我需要解释，江淼在这里是因为她卷入了一起杀人案，理论上来说——她也是嫌疑人。”
江炎冷淡地看着他，缓缓开口：“说完了？说完了，我就把我姐带回去了。”
“？？？”
没错，陈良湫懵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妨碍执法？我可以逮捕你的！”
陈良楸尝试讲道理。
很显然，这是不管用的。
“警官，我带走我姐姐，也是为了让她离开陌生的地方，尽早说出证词。不过……”江炎与他对上视线，无所谓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我姐姐的精神情况‘很不好’……如果她真的杀了人……”
后面的话江炎没有接着说，“要接着和我说说……我姐姐所牵扯到的案件吗？”
陈良湫抿着嘴低下头，等抬起头时，江炎已经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了，“哎哎！你去哪啊？”
他快步追上，“你这人怎么——”
“不是想告诉我案件的详情吗？”江炎一个转身和陈良楸撞个正着，皱起眉头摸了摸撞疼的额头，接着开口：“要说就找个人少的地方。我是嫌疑人的家属，所以我有权知道，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吧。”
疑问句是以陈述语气说出的。
陈良湫能感受到江炎的傲气。
还有半分威胁。
“楼梯间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觉得呢？”江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等人回答，又一个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哎你等等……”
陈良湫追上去，紧跟着江炎进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只有脚步声，安静的可怕。
墙面红底白字的16显得诡异。
“说吧。”江炎回头开口。
回音荡漾在楼梯间。
陈良湫本来想让他小声点，但是高层楼梯间没有人也没有这个必要，索性敞开了说：“死者生前曾经是S市一家小型企业的职员，三个月前从公司辞职，在银行有不同额度的欠款。前妻是心理辅导师，和死者不知什么原因在三年前离婚，目前联系不上。”
“嗯。”江炎趴在窗台上，似乎很悠哉地看着风景。
陈良湫皱眉问他：“你在看什么？”
“烟蒂。”江炎回过头，指了指窗台上的烟蒂，“很多人都会在楼梯间抽烟，所以保洁会注意这里。”
“你怎么知道保洁会注意？就算他们不注意，也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吧？”
“这里的院长是我高中同学。两个月前给我打电话和我提过医院整体卫生情况不是很好，那时候我是班长，问我有没有什么管人的法子。”江炎低头看着烟蒂，“看来还是有人偷懒啊……”
“所以你提了什么意见？”
“分层管理。”江炎转过身，看着陈良楸用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陈警官，我们跑题了。”
陈良楸愣住了，随后低下头摸了摸被弹的地方，不是很疼，“抱歉，我的问题。何筱笑我们这里会想办法联系……”
“谁？”
“什么谁？何筱笑吗？”见人沉默，陈良湫找到了突破点，“你们认识？！”
江炎扭头不说话。
“知情不报也同样是违法！”
……
但是说了，她就彻彻底底被牵扯进去了。
时空无形之间凝聚出了两股拉锯的气氛，它们固化为空气，慢慢地缠绕上对峙的两人——一股叫做“后悔和纠结”，一股叫做“焦灼和期待”。
……
“……何筱笑是我姐姐的心理辅导师。”江炎长叹一口气，结果还是说出来了，“我姐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两年前找的心理咨询师。”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找？”
“第一，家里没钱；第二，我爸妈根本不知道有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也不知道我姐姐精神出了问题，只觉得姐姐是不爱说话。”说到这里，江炎就想起某一天母亲给自己打电话：“火火啊，淼淼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有的时候还自言自语，问她怎么了也不说。还怕生人，待在家里怎么都不愿意出去，假期有时间回来看看吧……”
“江炎！”
他感到自己被拍了一下，回过神来，哦，是陈良湫，“对不起，刚刚在想事情。”
“你想到什么了？”陈良湫的初衷是询问线索。
“我姐变成这样的导火索。”江炎突然觉得烦躁，“我们又跑题了。”
起风了。
风卷起了梨花。
陈良湫陷入沉思，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
对了！
“你家是哪里人？”
“N市的。”
陈陈良湫点点头，开始梳理时间线：“三年前何筱笑和死者离婚，两年前成了江淼的心理咨询师，三个月前死者从公司离职。现在空白的是何筱笑和死者离婚的原因以及中途一年的去向……”
江炎欲言又止，转过身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陈良湫正想打电话给卫廓，拿起手机就看见卫廓打过来，接起电话：“喂，卫队，我找到江淼和死者的联系了。”
“我这里也收集到了何筱笑和死者离婚的线索——你在哪？我人在医院，去找你。”
“好。”
江炎眯眼微微转过头，看着陈良楸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叹气，暗暗呢喃：“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