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面带迟疑,霍无疆道:“只是什么?”
白澜舟抢答道:“只是这只是前奏,你就等着吧,一会儿还会有更多的伤口崩开。现在结痂不代表有救,只是毒性暂被压住了而已,一旦浑身上下都裂开这样的口子——呵,你准备写遗书吧。”
白寒蝉眉头一皱,拦道:“澜舟不可胡说,公子是病人,不要再吓他了。”
霍无疆死猪不怕开水烫,摆手道:“死了好死了好,死了我就去轮回投胎,十八年后长成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再来祸害你们这群清心寡欲的小正经,哈哈!”
白澜舟:“呸!”
霍无疆:“哎呀不跟你吵了,寒蝉,什么时辰啦?”
白澜舟瞪他:“你要干嘛?”
“我饿啊我要干嘛。”霍无疆拍拍自己空瘪的肚子。
白澜舟恨其不争:“你没吃,说得好像我们吃了似的!我家君上不但没吃,这会儿更是忙着去给你找解药,你有点良心吧!”
霍无疆道:“他去找解药了?哪里,北境吗?”
“不然还能是哪儿?”
霍无疆微愣片刻,问:“去多久了?”
“把你带回来就走了,”白澜舟道:“一天一夜得有了吧……你们是昨夜子时回来的,现在都快亥时了。”
还真有一天一夜了。
霍无疆一时有点混乱,他没料到白玉休不但将自己救出北嚣山,还一刻不歇地为他去找解药,这份道义,这份情谊……着实沉重啊!
他该拿什么还呢。
玉佩的旧债还没说清,这又添一笔新的。
唉!
白寒蝉善解人意,道:“公子万勿多想,原本君上不让我们告诉你,就是不想让公子心有负担。北境境主与君上是同僚,又有少年情谊,求药应当不难。”
霍无疆咂着嘴巴摇头道:“要是不难,他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灵蓥城离泸沽再远,一天一夜也该到了吧?”
白寒蝉一时哑口,白澜舟抢道:“总之君上让我们看着你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准乱跑!”
澡盆里的药汤一直维持着温热的状态,虽然余毒未除,但不适与疼痛感已大大减缓。霍无疆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没事做,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朋友们聊起天来。不过其他弟子一来与他不熟,二来手上都还有事,要么抓药,要么煎药,没谁有工夫搭理他,数来数去还是只有一个白澜舟可以撩拨,于是霍无疆道:“澜舟,你说我能活到你家君上回来吗?”
白澜舟没好气的道:“我怎么知道!”
霍无疆道:“那你说山岚君拿得回解药么?”
白澜舟更没好气了:“我怎么知道!!”
霍无疆:“你对你家君上很没有自信呀!”
白澜舟:“你乱说!”
霍无疆眯着眼睛笑:“澜舟你多高?”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就不能安安静静泡里面睡觉吗?”
“不能,澜舟你到底多高?”
“关你什么事?”
“哎呀无聊嘛,我给算算你还能再长多高。”
“师兄你有没有哑药给我一包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热情地撩拨一阵,霍无疆眼皮打架,渐渐发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感觉唇上一热,齿关被什么东西撬开,一股热流顺着嗓子眼流进咽喉,登时一惊,本能地睁开了眼。
屋里点着莲盏灯。
白玉休正坐在药盆边。
晕黄的灯光将他周身轮廓描出一层淡淡的金边,有些虚实不清,好似幻象。
白玉休垂着眼,手上端一只白瓷碗,另一手持汤匙,舀起碗中浅褐色的药汁,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霍无疆见是他回来了,顿时两眼放光,喜道:“你回来啦!”
白玉休脸上有明显的倦色,闻声抬眸,瞳孔中倒映的光亮很淡,但与那灯火一样是有温度的,有种不同寻常的暖意在里头,与他冰山般的脸庞极不相称。
他嗯了一声。
霍无疆赶紧殷勤道:“辛苦了辛苦了!那什么,给我吧,我自己来。咦,这是解药?”
白玉休点了下头。
霍无疆接过药碗仰头灌下,咂咂嘴,苦着一张脸道:“这里头都放了些什么啊,好苦!”
白玉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解毒非一日之功,过后还需静养半月,方能痊愈。”
“行啊,听你的。”霍无疆四仰八叉躺在药盆里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我都忘了南境是医道大宗,山岚君更是医中圣手,要是没你们悉心照顾,鄙人还真不一定能撑到这碗解药。”说着头一抬:“多谢呀,这回真救了我一命。”
白玉休背对着这边站了一会儿,搁下茶盏,重新坐回去,目光落在霍无疆脸上,表情有些严肃,语气也含了几分隐忍的责备:“北嚣山之事我已尽知,不过只是一张琴,何必如此?”
霍无疆心虚,挨了训又有点不服气,心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但又不能这么怼回去,只好垂头道:“我也没想到那位女仙会杀过去……之前不慎开罪过她,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结了梁子。北嚣山是她的地盘,我拿的又是她地界里的宝贝,挨这一遭不算冤枉。她既然肯把解药给你,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想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你不是在天宫听法会吗?”
白玉休接过药碗放回案上,道:“澜舟久等你不归,心有不安,传信与我。”
霍无疆一听,喜滋滋道:“就说那小子刀子嘴豆腐心,偷偷关心我还不肯说!”
白玉休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气氛莫名有点尴尬,霍无疆扯开嘴角打哈哈道:“山岚君,我今晚要一直这么泡着吗?”
白玉休:“最好如此。”
霍无疆:“可我皮都快泡软了,你捏捏看,是不是跟馒头一样,里头全是水……欸,你怎么取药去了这么久,她是不肯给吗?”
白玉休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含糊地答了句“无事”后便没了下文。霍无疆咂咂嘴,心道不说就不说吧,扭回头继续玩水去。
白玉休面色沉静,专注地看着霍无疆一个人自娱自乐,看他把澡盆里那些漂浮的草药捞起来搓在手心里玩,又或是对水面吹一口真气,让水波泛起大片泡沫,拿手指去戳泡沫上一个个亮晶晶的气泡。
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玩得无聊又投入。
突然,白玉休轻启双唇,唤了一声:“容竹。”
也许是幻听。
也或许就是听岔了。
但霍无疆闻得此声,身体突然像铁板一样僵在了那儿,肉眼可见的震了一下。
他像是难以置信,脸上爬过一层诡异的迷茫,本来还在玩水的手也被定住般,用写满惊疑的目光,一点一点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移去。
本该被药浴蒸得潮红的脸上换上了一层青白,霍无疆喉头滚动,好一会儿后才涩声道:“你刚刚……你喊的什么?”
白玉休不眨一眼,就这么与他对望着。他脸上不见多余表情,像是镇定的,从容的,目光不偏不倚,但那双拢在衣袖里握成拳头的手却正轻微地颤抖着,透出一种无法示人的波澜。
“容,竹。”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