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镇距离魔都约五百里路程，御风飞行且得两盏茶的工夫。霍无疆百无聊赖，蹲在云头上跟脚边的飞云玩了会儿，忽然抬头，道：“论斗嘴他从没赢过我，你把我拖出来是想帮他吧？”
容楼好脾气地看看他：“我帮你还是帮他，你自己心里琢磨。何况他到底是鬼域之王，总得留几分薄面。”
霍无疆却不当回事：“我看他就是命里欠骂，大概前半辈子过得太好了，现在才日日找不痛快。对了，他脾气一直那样么？”
容楼想了一会儿，道：“不好说话这点大概是天生的，但见人就骂么……应该是那年之后才开始，总之你少与他来往便是。”
霍无疆听得好奇：“那年？怎么你们异界这么热闹，有事没事就有八卦听。”
“什么‘你们’异界？你给我好好说话。”容楼睨他一眼，告诫道：“你才回来，对什么都觉新鲜也是正常。过去的事待有时间了再与你细说，今日先把眼前的这桩了了。”
岩夙昨日练功走火入魔，这不稀奇，毕竟他所修功法诡谲异常，走火入魔乃是常事。但就在今晨子丑交界时分，魔族所辖山茶镇发生了一起魔灵被盗的怪事，三千多只魔灵为一阵邪风所掳，片刻间竟全都不翼而飞。镇长慌忙遣人来报，可彼时岩夙受伤未醒，来人思前想后，只得请与魔尊交好的妖王走一趟魔都。
霍无疆听得奇怪：“魔灵又非贵重财物，偷它们能做什么？也卖不了钱。”
容楼也是没有头绪：“妖族魔族一衣带水，我和岩夙也做了几百年的邻居，如今他昏迷不醒，这个忙我务必得帮。”
说话间云下陆地拨云散雾，二人乘风而下，落在一片荒凉悲秋的山坡上。
山茶镇因远离魔都，不受奇异天气影响，原本这里常年山花烂漫四季分明，是整片魔域里难得的好景地。不过从前风景秀丽的田园山谷眼下已不复存在，满目所见全是疮痍。镇上萧索残破一地狼藉，连片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不少甚至已化成了黄土粉尘，再无一点轮廓踪迹，恍惚间有种进了**的错觉。
魔灵原形本是一些上古时代留下的神禽异兽，在一代代的修炼演化中逐渐有了人形，所以肉眼看上去和人类无二。此刻一群魔灵围拢在街上抱头痛哭，一边感叹家园被毁，一夜之间全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一边还得担心那些失踪的亲人下落如何，后面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头银发的镇长穿梭在人群里安抚众人，忽见天边有云团飞来，忙上前相迎。待见到容楼，一番长话短说将原委道明，那阵掳走魔灵的大风来得迅猛强劲，绝不是自然之力，更像有人在背后蓄意操纵。
容楼蹙眉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岩夙并无恩怨仇敌，山茶镇更是世外桃源的一方净土……这事听着蹊跷。”
镇长一脸忧心忡忡，道：“事发至今已过去**个时辰，也不知他们现在是生是死。幸而妖尊前来主持大局，小老儿在此替众乡民谢过了。”
容楼搀了一把镇长，宽慰道：“岩夙的事就是本座的事，绝不会置之不理。镇长，劳你先去找一位丢失了魔灵的家属过来，切记，务必是有血缘关系的才行。”
镇长赶紧应下这就去办，霍无疆望着镇长消失的背影，道：“你要用寻踪术？”
寻踪术是一种专用来寻人的法术，施法过程并不复杂，只需施法者将自己的鲜血与失踪者或与失踪者有血脉关系的人的血液、头发、骨骼等物融合，催动法诀，便可大致锁定失踪位置。容楼卷起一边袖子道：“目下来看这是最有效的办法。怎么，你觉得不行？”
“没什么不行，”霍无疆变了把匕首递过去：“只是想提醒你，找到魔灵位置只是第一步，如果对方真的大有来头，少不了一场恶战。”
匕首刀刃锋利，转手间一道银亮的冷光划过。容楼接过刃器掂了掂，声音里添了两分冷峻：“恶战就恶战。不管对方是何来路，我总得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异界三族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镇长很快将寻到的魔灵带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容楼面露不忍，问：“就没有年轻一点的家属了？”
镇长一边叹气一边手指向人群：“真没有了。妖尊您看，这里剩下的都是些老翁老妪。说来也怪，那阵狂风刮走的全是村里年轻力壮的魔灵，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好像挑瓜拣菜似的，年老的一概不要。”
全是年轻力壮的魔灵？
容楼眉头一皱，扭头道：“可有听出什么问题？”
霍无疆仔细环视了一圈，人群中目之所见全是老者，的确很难看到一个年轻的。他道：“有意思，掳个人竟然还设了门槛。”
容楼道：“奇怪吗？”
霍无疆道：“可能品味独特吧，你先取血再说。”
容楼向老妪交代几句，举起匕首，在她布满皱纹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取一只小瓷瓶，接了满满一瓶血。又在自己臂上同样划开一道血口，接满另一瓶。两只瓷瓶打开放好，默念口诀，但见瓶身轻微摇晃，从瓶口各飞出一团殷红鲜血，于半空中融成一颗火亮的血珠，隐隐迸发出鲜红的光晕。
不一会儿，血珠自动洒落在地，显出两个清晰的大字：人界。
掳人的黑手竟来自人界？！
听着不可思议，但施法过程一切正常，绝不会出错。容楼收了瓷瓶，不待耽搁，对镇长交代几句后便与霍无疆向人界大陆飞去。
寻踪术有一特点，如果施法载体是失踪者本人的血液骨骼，因吻合度最高，故而术法只需施展一次，便可准确判定其方位。但若载体只是和失踪者有血缘关系的亲属血液，那么每次指明的只能是大致方位，只有一次一次不断尝试，才能离目标位置越来越近。
二人飞抵人界只是第一步，容楼掏出瓷瓶，再施一次寻踪术，这次血滴依旧只显示两个字：西南。
范围已经缩小不少，但还是不够具体。二人踏上云端，依据指向朝西南方继续飞行。
人界西南位置的城池不下百余座，要一一查找显然不现实。云端之上，容楼第三次掏出瓷瓶，然而这次血滴却有了奇怪的异样，不但显示的时间延长了许多，连显出的字迹都只剩一个。
犬。
容楼一脸错愕：“……什么意思？难道掳走魔灵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开什么玩笑，”霍无疆翻了个白眼：“寻踪术只指地点，不指凶徒，这字指的必然也是某个地名。只不过你术法被人干扰了，才显不出全部字迹。”
容楼听得直皱眉：“你是说，有人在背后设阻，影响我们搜寻？”
霍无疆耸了耸肩，道：“我在人界游历过不少地方，西南带‘犬’字的城郡只有堰犬、犬封和犬戎三处。一个一个找，总能找到。”
好在御风飞行速度可控，二人按远近顺序先来到堰犬城，见城中各处正常，百姓们人来人往，不像发生了大事的样子。容楼摸出瓶子第四次施法，这次血滴与上回一样，仍旧只显一个“犬”字。
“看来堰犬不是目的地。”霍无疆环视一圈熙熙攘攘的街道：“如果这里就是魔灵所在，方才血珠应该给个更确切的地点。原封不动的一个犬字，只能说明找错了地方，但也代表刚才的思路是对的。”
容楼收起瓷瓶，道：“下一站是犬封，是与不是，去过便知。”
不待耽搁，再度启程。
二人一路寻至犬封城，一样的探查，一样的施法，结果却是纹丝不改，血滴依旧只显示一个“犬”字——所以这里也不是目的地。
那就只剩犬戎了。
一城一城沿途寻来，待至犬戎已是入夜时分。二人落地，霍无疆动了动鼻子，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脚下这处不是个活人城，而是一座没有人气的巨坑坟墓。举目望去，四周一片漆黑阴森，街道上两串脆弱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夜风吹过，时明时暗，泛着冷幽幽的光。巷陌凄索萧条，看不见一个过路的行人，路边酒肆店铺的招子被风吹得胡乱飘飞，桌椅板凳散落一地，整座城像被洪水洗劫过一样。
霍无疆沉默不语，容楼再试一次寻踪术，不消片刻，这晚上最奇怪的一幕终于出现——只见两颗血滴刚一融合就浮在半空中颤抖不停，仿佛被人扼住了命脉，挣扎之间甚是痛苦，任凭容楼如何施法催诀，就是不肯洒落显字。
霍无疆按住容楼的手臂：“找对地方了。”
容楼收起瓷瓶，疑道：“这座城怎么丁点人气都闻不到，好像一座死城，可又没半点血腥味，房舍——”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街巷尽头忽然飘过一队白衣身影，个个敛眉，神色凝然，一阵风似的急急飞过。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追了上去。
这队白影行动极快，且颇有章法目的，看方向是往城中去。二人悄声潜行，没多时，一座巨大的白石广场出现在视线中。
这是一座开阔的弧形广场，四周点满了烧得熊熊的火把，照得一圈地界亮如白昼。此刻，广场上散落着不少与方才那队白影一样打扮的人，他们手持碗盅，有的蹲身，有的席地，有的奔走，脚下歪七倒八躺满了人，看着不像死的，但跟死了也差不多，全都皱眉闭眼面色惨白，甚是痛苦的样子。
这些白衣人正在给他们喂什么东西。
容楼一脸惊愕：“……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霍无疆眯了眯眼睛：“又没比你早来一步。”
沉默片刻，容楼扶了扶腰：“不要学非阳噎人，有话就好好说。另外，这些人你认得么？”
霍无疆勾了下嘴角。
呵，怎么会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