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休不置可否,微默须臾,道:“抓到再说。”
见他没拒绝,霍无疆当即来劲:“意思谁抓到算谁的?”
言止于此,白玉休不再回应,擦过对方身侧,径自先一步入了洞。
此洞平时少有人至,因是钟乳洞穴,洞内曲径幽暗弯折,不时有凸出的石壁拦住二人去路。霍无疆打开暗眼,眼风扫过左右,提防着可能埋伏的暗器。
穿堂风在耳畔呜呜低咽,越往里走越阴暗潮湿,滴答滴答的水珠从洞壁上挂下来,像一条条小瀑布,地上没几步就会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洼。霍无疆一心防范左右,没留意脚下路不平整,结果重心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地上——还好还好,摸到一块凸石乳,将将够他扶稳了自己。
前方,白玉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
他目光无甚异样,似在打量,又似端详。忽然开口,问:“你究竟何人?”
霍无疆拍了拍衣服上溅到的水珠,漫不经心答道:“一个名字而已,你就当我是无极不行?”
前后已问三次,都是避而不答,显然身份存疑。但白玉休不是白澜舟,做不出举着刀剑威胁恐吓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就此搁置,暂不再提,只道:“此间没有暗器,看路便是。”
啧,霍无疆摸摸下巴,这人真有意思,他脑袋后面是长了第三只眼睛吗,怎么知道我在提防暗器?
霍无疆心里发笑,嘴角勾起个弯弯的弧度。二人如此这般又走了一炷香,眼见前方石洞越走越宽,比刚进来时敞亮了不少。
打量了一路都没什么发现,霍无疆心生奇怪,伸手拍了一下前方人的肩,问:“你说,她会不会已经跑了?”
白玉休脚下未停,边走边道:“不会。”
霍无疆道:“为什么这么确定?”
白玉休道:“没有出口。”
“你怎么知道没出口?”
“回声。”
“怎么说?”
“封闭之境,方有回声。”
霍无疆噗嗤一笑,还真侧耳听了听。这样的推理你不能说他没有道理,但听起来莫名有种古怪的好笑。他没再说话,手指在腰上点了三下,一圈带着温热的东西自腰口处慢慢褪下,维持着原本透明的模样,悄无声息向洞外飞去。
如此再行一小段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汪弧形的碧色暗泉静静躺在洞底,犹如一只巨大的乌龟,安稳地趴在角落边沉睡。除此之外,已经到底的石洞可说是干干净净洞徒四壁,一样多余的物什都没。
霍无疆举目四望,眼风轻转,扫过一池平静的水面。
稍定,挪开双目,回身道:“人没跑,但这里如此干净,山岚君觉得她能藏去哪儿?”
白玉休一手负后行至泉边,视线微垂,目光落在如镜的水面上。
“水下。”
霍无疆不语,背在身后的手拧了拧,心绪随着对方的视线也落向了那泓碧波。
突然,一串清晰的水花声骤然响起!
霍无疆回神,见白玉休手执长剑,剑锋直指那泓碧泉,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此刻正泛起涟漪阵阵。
白玉休望着波动不息的水面。
懂了,一定是藏在水底的邪祟想趁机破水而出,不料追兵就在眼前,甫一出头就被白玉休的剑吓得缩了回去。
无问是利器,更是神兵法宝,如果说非阳的残鹫砍人一刀能致对方去掉半条命,这把仙剑只会更不在话下。霍无疆警铃大作,扣住白玉休握剑的手,不让他再有动作:“那什么,容我多言一句,还请山岚君稍安。此祟既落入我们之手,不如先给她点时间缓上一缓?”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合着天底下还有抓人的给逃犯时间缓缓的道理?
白玉休目含质疑,问:“你与她是一路?”
“怎么可能!”霍无疆摸着脑袋装傻充愣:“啊,我是怕山岚君的剑太利了,刀剑不长眼,万一不小心把她给砍死,大家忙和这一晚岂不没意思了嘛!”
白玉休看着他,满眼全写着五个字:糊弄鬼吧你。
蒙人的瞎话只能说一次,眼看那层窗户纸就快糊不住,霍无疆拿定主意,把心一横,对着波纹旖旎的水面高声喊道:“何柔!这臭丫头,赶紧给我出来!我都看见你了!追了这一路还没消停过,你想累死我是不是?”
白玉休:“……”
他们果然认得!
白玉休不禁侧首,微抿着薄唇一语不发,如玉如镜的脸上看不出更多深意表情。
水面逐渐恢复了平静,喊出去的话却没得到该有的回应。霍无疆半蹲在水边等了一会儿,见光是喊话不奏效,想了想,站起身,突然向后退去几步。
他转身面向白玉休,嘴角一咧,朝对方春光暮雨般一笑,然后扭头冲水面高声喊道:“好姑娘,怎么现在连我的话都不信了?这样,我数三个数,数到三就替你把这人拦住,你只管闭着眼睛往外冲,行不行?”
白玉休:“……”
一张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异色,白玉休缄默不语,冷眼看着面前这张兴奋过度的脸。
霍无疆做足准备,他目光投向暗泉方向,展开双臂,脚尖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声音放缓,嘴里连哄带喊道:“我数了啊,你可别走神回头说没听到,又来找我哭诉!一,二——三!”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霍无疆话音落地,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不由分说地纵身就向白玉休扑去。
一具体感冰冷的身体被他完整抱进怀中,与此同时,连串稀里哗啦的水花声自耳后如约响起。霍无疆顾不得高兴,扭头一看,就见一道红影如带火的羽箭,咻地一下向洞外飞去。
霍无疆长吁一口气,回神转头,撞上了一对寒潭似的眼。
他此时五感麻木,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些什么,只道胜利在望,忍不住朝对方挑眉一笑,得意道:“呐,大家有言在先,山岚君,那人现在是我的了。”
要说霍无疆身量并不矮,放在普通人堆里可比作鹤立鸡群,但与白玉休对面而立,还是落了半个头的下风,以致不得不稍稍仰首才能与对方形成对视之势。他笑得如沐春风,可白玉休却一脸秋风寒霜,一双眼睫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冷声道:“……松开。”
松,开?
霍无疆下意识低头,愣了三个数,终于后知后觉,当即一把将人推了开去。
好在他这人心态积极,脸皮又比城墙还厚,不声不响后退几步,呵呵哈哈地岔开了话题:“哎呀失礼失礼……呃,那个那个,走走走,我请山岚君看戏去!”
皎皎月光流淌在静谧的山林间,照得四周银斑如落雨。洞口处,一束细长的紫色亮光捆粽子一样将一道红影牢牢束在其中,霍无疆两手负后信步而出,边走边微笑道:“不容易啊不容易,咱们可算见面了。”
被缚住的红影正是那只邪祟。
这邪祟有名字,唤作何柔,确实是个明艳女子。何柔咬牙切齿瞪向来人,手上不停撕扯挣扎,可这一晚上她已经折腾得够呛,早已筋疲力尽不堪重缚,尝试无果后便逐渐停止了反抗。但她心中仍有不甘,愤愤然瞪向始作俑者,眼中尽是闪动的火花:“霍——无——疆!你好没有良心啊,居然拿那些鬼话骗我?!”
这是她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原来并不是个哑巴。何柔模样虽凶,声音却绵柔纤软,霍无疆毫无愧疚地与她对视,笑道:“你不也一样骗了我?”
何柔不服,高喊道:“那能一样吗!”
霍无疆连连点头:“是,是不一样。你骗我的可过分多了。”
何柔气不过,再送他一个怒目白眼:“你故意将噩灵藏在洞口,拿假话骗我出来,知不知道它勒得我有多疼!”
“噩灵”便是此刻五花大绑着何柔的那道紫光。说来此物并不是什么光束,而是霍无疆随身的佩剑。这剑通人性、知进退,灵异非常,既凶又邪,可以意念催动,无往而不利,但只听霍无疆一人驱遣。
霍无疆哈哈一笑,道:“谁让只有这样你才肯放乖呢……只要你不跑,它会松开的。”
何柔不睬他鬼话,低头看了看圈在胸前的光束,咬牙斥道:“噩灵!你这个笨蛋!不认识我了吗?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我是女人你知不知道,女人!不能这样对待的,快松开!”
岂料噩灵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勒得更紧了。
何柔彻底崩溃了:“好你个王八蛋,又骗我!它根本就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的!”
“谁叫你这么凶。”霍无疆摊手耸肩:“我说了,只要你不跑,它就会松开。”
像是蓄了半天的气被一根小针一下扎破,终于彻底泄了个精光。何柔满脸疲惫地闭上眼,脱力道:“……行,不跑了,我也跑不动了。”
形势明朗,结局已定。霍无疆自问绝不会让这姑娘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便上前准备解开何柔。又想起旁边还有一位,便道:“多谢山岚君手下留情,将这‘猎物’让给了我。你放心,今日的事我必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我要解开她,还请山岚君保持风度,不要耍赖偷袭。”
白玉休两手负后瞥他一眼,目光冷冷,意思明显:我像那种人?
霍无疆看懂了,悄声噗呲一笑。他食指稍勾,噩灵乖乖从何柔身上褪下,重新盘回了腰间,再度化回无形。
何柔找了棵老树仰头短憩,时已至此,霍无疆倒不急了,抱臂倚着洞口道:“天色不早,就在这儿把话说开吧。”脚尖一踢,踢开了面前的两块碎石,目视过去,道:“何柔,我且问你,广陵府那四个新娘,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