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掌心传来一阵疾速狂颤!
霍无疆心下咯噔,当即提脚踹上花轿。这一脚看似轻巧,实则力道颇重,八名轿夫被这一脚震得两腿发软,哗啦啦一下全脱了手,大红花轿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下一瞬,木制的轿顶从里面破开,豆腐似的飞出去十几丈远。一身红彤喜服的白澜舟嘭地一下弾出,疾风般朝密林深处飞去。
密林幽暗如鬼穴,早已不见来路。
霍无疆拔腿去追,手指在眼皮上一抹,打开了暗眼。暗眼是门冷僻法术,原本他是不会的,只是依稀记得跟谁学过,具体师从何人又已记不清,反正自打这副身躯能动能跳以来,好像与生俱来就会使它。
暗眼之法神奇,不但可以看见凡人看不到的金光障,还能在黑暗的环境里清楚视物,不受外界光线的影响。一排排大树从身旁掠过,霍无疆屏息凝神,与前方红影越挨越近。他能确信,有个无形的东西正抓着白澜舟,飞得极快。感应到身后有人在追,红影突然一个拐弯,拐向了另一个方向,进到更深的丛林中。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夜幕一点点降临。
霍无疆速度不减,红影如游蛇鬼魅一般东绕西绕,像是在躲,又像在玩。突然,身后亮起几丛星火之光,霍无疆扭头看去,是埋伏的白寒蝉他们追了上来。
密林弯弯绕绕像座巨型迷宫,红影飞得稳当,眼看就要钻出林子。霍无疆再加两分力,便在这时,一声尖亮的铃音破空响起。放眼望去,前方一片火光大盛,照亮了半边幽林。原本疾飞的鲜红身影被一根九节银鞭拦住了去路,未待反应,银鞭便像毒蛇一样咻地攀上,瞬间缠住了白澜舟的四肢,将他一个猛拽吊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林子深处幽幽传来:“这是几天没吃饭了,来这么慢。”
嚯。
霍无疆暗自咂嘴。
不曾想,来人居然是非阳。
都道世间天地一分为三,天界、人界和异界。前两界自不必多言,可这异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异界,地处人界大陆以北,两相以死生海为界,上有鬼族、妖族和魔族三家鼎立。非阳便是那鬼族的王。不过此鬼不怎么受霍无疆待见,当然,他也不待见霍无疆,算是一账扯平了。
虽然不知道非阳为什么会来,不过既然来了,又明显是要插手的架势。霍无疆收了风势,闪到一棵歪脖子树后,准备先观望观望再说。
那根吊着白澜舟的银鞭是非阳的法器宝贝,叫“不纯”。名字听着莫名其妙,不知是在说那根鞭子的银质不纯,还是说使用它的人目的不纯。
总之就是莫名其妙。
然而与其说此刻不纯绑着的是白澜舟,不若说是绑着他与那只邪祟。因为不纯虽然牢牢缠裹着白澜舟的四肢,却明显没有贴紧,中间还留了一层不窄的空隙,可见是邪祟隐了身与白澜舟互相紧贴,才被不纯缚在了一起。
稍微脑补一下那画面就够笑个三天三夜的,甭管是脸贴脸还是背贴背,总之这会儿小白公子应该是恨不能骂街了。霍无疆忍住胸中澎湃的笑意,抬眸望去,一道玄色身影双手负后,从树林深处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说起非阳此人,长得能算一表人才。身形高大,浓眉长眼,五官比常人深邃,安在他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这家伙心气高,心眼小,成天看什么都一副不入法眼的死人姿态,且毒舌异常,见人就骂,毫无理由,也从不留情。
非阳面无表情,扫了一眼被绑在一丈开外的白澜舟,话却不是说给他听的:“上次没抓着你,今天倒是客气,主动送上门来。”
霍无疆微微挑眉——原来非阳早就和这只邪祟交过手。
这也不稀奇,鬼王猎奇心重,要是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邪物存在,必会第一时间赶来猎捕。只是邪祟周身透明,别说答话,就连让人看一眼真容都是不能。霍无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是疯子一个病得不轻,这跟对着空气说话有什么区别?
见对方不答自己的话,能说话的新娘又一脸涨红,半段细白的脖子被死死扼住,也是不能回话。非阳顿觉无趣,预备上前将新娘放了,只将邪祟带走。就在这时,一路追来的白寒蝉等人终于赶到。
白寒蝉刚落地就见师弟被人五花大绑,多话没有,飞身上前将人护在身后,脸色因奔波而显热红,目中透着警惕,盯向非阳道:“你是何人?”
面对这么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非阳似乎并没有多惊讶,懒懒瞥去一眼,哼了一声:“一伙儿的?”
然而话音还没落地,又一群白花花的少年郎一个接一个排队涌来,下饺子似的全挤到了他面前。
非阳皱了下眉,目光在众人身上一阵扫视,半晌,冷冷道:“呵,原来是山岚境。”
白寒蝉不欲多言,只道:“不管你是何人,劳驾先放了新娘。”
非阳眯缝着眼睛睨向他,语气轻佻,道:“你瞎么?本座也想放,不是被你挡住了?而且——”瞥了眼满脸涨红的白澜舟:“难道你看不出来,不想放她的不是我?”
这条死毒舌啊,果然没有一句话是肯好好说的。
霍无疆听得直摇头,白寒蝉顾不得对方话中讽刺,他方才着急,没看清白澜舟是个什么模样,此刻后知后觉回头一看,才发现师弟周身僵硬似铁,一张雪白的小脸硬生生憋成了猪肝色,似乎正被什么东西扼着脖颈,艰难地喘着气,但已无力再发声说话。
白寒蝉当机立断,伸手去抠那只掐在白澜舟颈间的无形手掌。可对方力气远超自己想象,遂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两掌同时运劲,才勉强将邪祟掰开一些。这一细微松动让白澜舟胸腔猛地灌进一大口空气,贪婪地狠狠吸上好几口,连喘带咳,艰难骂道:“让……让它……滚开啊!”
白寒蝉额头被逼出了一层细汗,怕白澜舟支撑不住,忙安抚道:“别怕澜舟,马上就好,再坚持一下!”
白澜舟瞪眼望天,用刚换来的新鲜空气强撑着继续骂道:“我……我就知道……不能信那个死……死神棍!你看他这会儿……死哪里去了……”
死神棍在树后摸着耳朵直偷笑,霍无疆两眼微眯,也不知方才是谁在花轿里义正言辞地说不用人救,这会儿倒想起我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非阳似是听出哪里不对,皱了皱眉,有些没想到:“怎么新娘是个男人?”
白寒蝉这会儿只想着救人,没空搭理非阳。邪祟还隐着身,他无从下手,又不敢贸然使用仙术,怕一个不小心反而伤到白澜舟,只能徒手救人。非阳不是个有耐心的,对新娘的身份也毫无兴趣,他目标是邪祟,没工夫在这儿耗着,便催道:“到底解不解得开?本座还有正事要办,是好狗就别挡道!”
白寒蝉极力端住了素日的涵养,不与他口舌计较,边掰边道:“这只邪祟是在我山岚境内犯的事,理应由我们带走处置。不管阁下是谁,都不能擅——”
话音未落,那条绑着白澜舟的银鞭突然哗啦一声落地!
霍无疆定睛一看,竟是邪祟趁二人说话的间隙挣开不纯,一把扔下新娘子跑了!
非阳反应迅敏,当即掷出不纯去追。然而身为堂堂鬼君法器的不纯居然只是在半空中打了个飘儿,便像一条软绵绵的绸带般无力跌落,疲惫地滑进了他掌心里。
非阳勃然变色,准备亲自去追。然而当他两脚刚踏上云头,一道清音长啸穿云破月,从天外徐徐传来。
这声音初闻幽远,再闻空灵,如虚若幻,只响了几个音调后便渐渐消散于长空。但即便只有短短数音,也不难辨出是一段箫声。
一个嘶哑中透着兴奋、兴奋里憋着无尽委屈的呼喊声响彻整片山林:“君上救我——!”
白澜舟哭爹喊娘热泪盈眶,眼巴巴抬头等着救世主驾临。他那句声嘶力竭的“君上救我”刚落地,一束锐亮的白光忽地从天边飞至,于半空中箍成一个一臂宽的光圈,将什么东西箍在了其中。
不消多想,定是那只邪祟无疑了。
邪祟虽然被困住,却并不老实,一直用它无形的身躯试图冲破禁锢,带得光圈也不停上下抖动。像是察觉到它的不安分,方才的箫声再度响起,同样只有短短几个音,却压制得邪祟反抗无门,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光圈重新恢复了平静。
树丛里,藏了半天的霍无疆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捞过一把树叶子边扔边抱怨:“小人啊小人,明明说好的是让徒弟们下山历练,你这师君却跑来做甚?”
原本定格在空中不动的光圈似是受到主人指令,迅速坠落往下,直至与人平齐,将那只差点逃走的邪祟一把拽到了地上。
疏星朗月的夜空中,一道雪白乘风而来。晚风阵阵,拂动衣摆飘逸流光。那人影虚渺如谪仙,于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姗姗而至,转眼来到眼前。
还真是白玉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