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知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前，林竞辉已经很久很久未进食过，他先前保持着一个倚在墙上的姿势，偶尔上网搜一些有关“脑梗”的关键词。
有个一年前的帖子，网友说：老年人一定要预防脑梗，我父亲就是突发失语症，紧接着就脑梗了，还好抢救及时，不然就要失去亲爱的爸爸了！
有经验的人善意提醒，让她必须做某某检查，然后住院慢慢观察，自己家人就是因为疏忽，落下了后遗症。
她说谢谢，祝你家人康复！
之后评论区断断续续有人询问，她也始终无私地分享经验，越翻林竞辉越觉得情况乐观，他又点开一长串回复，发现博主半年前就回复过，她父亲已经离世了。
悬而未决的焦虑一再折磨着林竞辉，他眼珠布满血丝，失去平时的神韵。
一整夜、一个白天过去，医生尽力救治后，出于人道主义对他们说了句“节哀。”
他耳朵嗡嗡回响，眼前出现忽闪忽闪的绿色电波，类似小时候的大头电视失去信号后出现的画面。
林竞辉失去力气，狼狈地跌倒在地，似是再也憋不住喉咙，难得爆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痛苦的哭嚎。
他一向在意自己在人前的形象，然而周围站着许多人，医生、梁铮一家、妹妹、妈妈、还有她的丈夫。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但是他顾不上了。
眼泪沸腾的水汽、情绪剧烈起伏导致的汗水，一并顺着皮肤，缓缓洇湿鬓角，惨兮兮黏在苍白的脸颊边缘，他眼睛一阵阵发烫，他现在的情绪太巨大，需要眼泪之外的出口。
林竞辉抬起手，甩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很用力地往下拔头发，像一只身陷囹圄的鸟儿，只能依靠这种方式宣泄痛意。
见状，梁铮拦腰抱住阻止他的动作，哭得稀里哗啦，“你别这样，小辉你别这样了，我看着难受，真的……”
林竞辉抬头看他，茫然、涣散的瞳孔短暂聚焦一瞬，因为过度呼吸，他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喃喃地呜咽。
就在梁铮以为他不会再伤害自己时，林竞辉猛地咬住胳膊内侧，以对待猎物的方式撕咬自己。
周围人都来拦他，梁铮说：“你别这样了，姥姥现在肯定还能听见呢，你让她这么不安心的走吗？”
你让她这么不安心的走吗？
……
不、不要。
他吃吃地摇头，理智被拉了回来，渐渐冷静，感到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打碎，然后又一点点重组。
真的好疼呀。
.
比赛前夕，Clg战队官博照常定时发布次日的比赛海报。
与往日不同的是，首发名单上，辅助变成了Lucia。
临阵换将的举动立刻引发不满，粉丝纷纷询问原因，官博挑中一条，回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表情。
一个表情，把大家炸开了锅。
赛后，Clg占据了数条热搜榜单：
#Clg被零封
#Hui缺席比赛
#Hui去哪了
从直播间放出的休息室镜头来看，Hui不是坐到替补席，而是压根儿没来比赛现场。
临危受命的辅助Lucia比林竞辉还大一岁，他在二队打了一年多，也就去年夏天被提上来过，短暂打了两把常规赛又被下放，资质实在称不上出彩。
比赛里，他的每一个操作都被无限放大，哪怕一个眼没放对位置，弹幕都会飘过满屏嘲讽。
除此之外，正常人还是占多数，对他没抱很大期待，反而因此心疼他，一个二队水平，强行被拉上来打顶级联赛，搁谁能不操作变形？
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回到问题的起点。
Hui到底去哪了？
战队选择冷处理，粉丝无从得知真相，无头苍蝇般将官博沦陷。
黑子趁乱搅浑水的发挥空间可就大了，有人说Hui得罪了管理层，被封杀了，有人说Hui不满薪资待遇，不打了……
他们拿着放大镜把之前的比赛录像看一遍，恨不得从其中抠出Hui的十宗罪。
与此同时，电竞论坛LOL板块热帖。
【匿名】-电竞赛事区-逃兵恋爱［西瓜］，待会删。
1L 楼主
广场上刷到的，大家自行辨认，仅拌匀，别去骚扰原博。
@XXX：去医院陪床，碰见个超帅的小哥哥，想上去要联系方式来着，不过他女朋友来了，还好没去哈哈哈。
偷拍了张发给朋友，朋友说是打电竞的，有木有人知道是谁呀？#电竞#原来帅哥都去打电竞了
［图片］［图片］
2L
前排落座，逃兵是谁的花名？
3L
热搜上那个呗，临阵脱逃可不就是逃兵吗［捂嘴笑］
4L
哇哦，你组风评最好的辅助终于翻车了，楼下怎么看0.0
5L
我不敢说，楼下怎么看0.0
6L
你不敢说那我也不敢说0.0
……
21L
逃兵粉丝忙着大战官博呢，大家大胆开麦吧^_^
22L
所以这真的是他？比赛缺席，IP在H省，看不懂……就算想见面不能嫂子去找他？真的有那么爱吗？
23L
这小白脸儿，小尖下巴，包是他的啊，别说，博主拍得还挺好看，忧郁男神在尔滨~
24L
恋爱中的人干出再惊天动地的傻事都不奇怪，u know。
25L
感觉很亲密，谈很久的样子，女生手都搭小哥哥肩上去了，粉丝准备如何洗？
26L
kdl［爱心］这么远也要千里送Dior［爱心］不过感觉嫂子看着好小，年纪轻轻审美就被竞男荼毒了呵呵。
27L
嫂子还抽［烟］
28L
他在线下说过是单身，而且有其他证据吗，一张照片就实锤谈恋爱？
29L
你说得很对，但这是两张照片。
30L
逃兵粉丝不是在微博发不限圈抽奖吗，咋打进来了？听姐一句劝，与其在这里跟大家扯头花，不如让你哥少送点，赛场上赛场下都是哈［龇牙］
31L
xswl，好强的攻击性
……
56L
Hui单身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一句话，追竞这么多年，见过女粉最多的职业选手就是Hui，直播间礼物榜前十有九个是富婆（PS：最后一个是capture哈），能忍住不私联绝壁是男同。
57L
我朋友是他大粉，之前一直帮他捂着谈恋爱的事，没想到自爆了，现在已经破防脱粉了
58L
隔壁贴有人脉爆料，他跟教练起冲突，两个人自由搏击，被开除了，等官方消息吧［龇牙］［龇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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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翻涌着，林竞辉对此一概不知。
周颂恩站在身旁，不再聒噪，反而像个小鹌鹑，生涩地安慰，林竞辉听不进去。
林惠靠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一直在哭，她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父亲去世时自己又很小。
于是，所有事情堆到林竞辉身上，在大多同龄人还无忧无虑地过学生时代时，他已经独当一面，送走把养活大自己的亲人。
那个生前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临走竟然不肯跟自己说句什么，真是的。
在老家的亲戚早早断了往来，丧事不便大张旗鼓，即便是一切从简，林竞辉也依然说了很多话，跟医生交谈、开具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火化，最后在姥姥去世后第三天下了葬。
回到家，他实在太累了，困意潮水般袭来，刚沾到沙发就昏睡了过去。
睡梦里，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音乐，旋律空灵而悠远。他竖起耳朵辨认。
貌似是大悲咒？
什么啊，林竞辉还以为自己也死了，很懵地爬起身，循着声音环视一番，才发现是佛龛旁放置的音响。
姥姥有信仰，每天早晚都会供奉一炷香，然后打开音响放大悲咒。
经年累月，也不知道在祷告什么。
林竞辉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东方的也好西方的也罢，他都不怎么尊重。
他想起林惠想要挽回和自己的关系时，姥姥一直劝自己。
他反抗无果，后来为了气姥姥，宣称自己开始信仰基督教了，姥姥抄起擀面杖把他打了一顿。
“怎么自己开始念经了？”林竞辉难得失笑，索性让它就那么响着。
数天没打理，香炉里堆满香灰，烛台上的红蜡也烧干了，凝固成一坨蜡油。
他依照记忆里的步骤，铺平香灰，往上面插了三炷香。
过程中，有个屋子的门被打开。
“妈。”见是林惠，他往后一退，慌乱地按掉音乐。
林惠疲惫地应了声，去接温水喝，林竞辉想躲回房间，被林惠从身后叫住，“小辉，妈妈想跟你说两句话。”
他挣扎片刻，转过身来，两个人面对面席地坐下，借着火光看清彼此五官的走向，是有一点相似的。
“刚生你的时候，你爸爸的厂子出了严重的生产事故，他因此死了，厂子全赔给工人了。”
不知哪年的老黄历，林竞辉听了无数次，亲戚、街坊、儿时玩伴，偶尔拿这事当谈资。
他小时候经常想，他爸之前开厂子，那肯定很有钱咯，怎么自己没赶上好时候呢？没爹没妈还没钱，就一个姥姥。
林惠接着讲，后来她去了韩国，结识了现在的丈夫，她害怕丈夫知道自己的过去，所以选择把儿子和母亲抹得干干净净。
对自己要过的生活，林惠抱有非常具象的期待值，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直至今日，她也从来没有为自己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过。
“今天提这些，不是为了说妈妈过得有多惨，那我这么多年不白干了？我过得可好呢，所以我把我的价值观加到你身上，觉得给你钱就能弥补之前的亏待。”
“尽管没什么用，我还是想说，总归是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姥姥。”
但是，当她把视线落到林竞辉手臂内侧的青紫和咬痕，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林竞辉静静地听，意识到她的停顿，默默把胳膊背到身后，撑在木地板上。
亲缘关系是一堵不断坍塌，又悄然建起的围墙。
林竞辉嘴唇动了动，胳膊上伤口仍隐隐作痛，他岔开话题。
“……之前姥姥跟我说，想回原先那个老屋子住，妈，你说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感觉到今天了？我怎么就没让她去呢……”
他跟林惠从三更半夜聊到天将将亮，林竞辉就侧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感觉应该交代清楚了，成长过程中，没有树立健全的恋爱观，所以林是个无法正常展开恋爱关系的怪人，一开始搭讪攻纯见涩起意^_^会有一个从“沉沦于肌肤之亲”到“学会接受爱”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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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