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江南九重园林之中。
此时盛夏已尽,落叶纷飞,江南豪门世家院落中大概最不缺的就是千年古树,为保平安,显示家族百年荣耀昌盛,江南士绅总会花大价钱大精力从深山古林中移植出千年老树栽种于家门之内,显示家族千年传承永不弥败之意。
沈一棋此时正站在九曲园林婉折门扉之中,看着这滔天古树慢慢落叶。
“怎么这么大的风还单衣站在外面。”身后忽传来声音,徐任阶轻轻走上前来,
手拿斗篷轻轻给身上这人轻轻披上,动作轻柔,如同害怕破坏一场美好的梦境。
沈一棋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人剑眉星目的面容,半响,他像是从某种极远冰寒冻封之地回过神来,轻道:“何必惺惺作态?”
徐任阶听此冷笑数声,明明眼睛是冷的,却连嘴唇却给人在笑:“怎么,现在连我的字,我的名都已经不想称呼了?”
徐任阶,这人的字,本是长瑛,数年之前,一场白鹿书院的偶遇之后,这人的字便改为一弈。
那天也是一个秋日,但在少年人的眼里,那时的秋日还没有满目萧索颓唐之感,那时的秋日,满是我言秋日盛春朝,处处的风景皆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宽阔晴朗。
就在那样的一个秋日里,已经刚刚束发之年的沈一棋遇见了刚刚弱冠的徐任阶。
那天的天气其实也是有些萧瑟的,沈一棋坐在藏书阁里看了一天的书,在那样的一个下午之际,沈一棋想找另一本书,那阁的书架越高,刚刚束发的沈一棋踮着脚伸长着手却也够不到,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身旁有个略高的身影,随即轻而易举的为他取到了他要的书。
“这是什么书?”为他取书的男人低声细问。
那一刻沈一棋额头微微发热,不知为何,感觉心都跳快数响,半响间才道:“农田要术。”
“哦?”这面前这男人像是更加来了兴趣,数丈的个子愣是堵在这藏书阁长长的书架唯一的出口,像是要进行着某种要挟为所欲为般,“自古学子都读的是四书五经,就算性格再偏道一点的,也会读韩非庄子,为何你读农田要术?”
年少的沈一棋一身的正气,半响间骤然抬起头来,硬硬道:“自古学子受科场迫害已久,正是因为大家都去想着去做空中楼阁的无用之术,才导致现在士子风气对农田庄稼农民生活一窍不知,一窍不懂,就连最基本的分辨葱蒜都分辨不出来,莫非也就太过于忘本,还妄谈什么治理天下之民?”
“真是有趣。”半响,徐任阶轻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一种极为有趣的说法,“你叫什么?”
年少的沈一棋被围在这书架和这男人的三方围堵之中,他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轻声蚊呐道:“沈一棋。”
其实在这白鹿书院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沈一棋,那时沈一棋的父亲尚未正式任江南知府一职,那时的他的父亲,正是在这白鹿书院任祭酒一职,在整个江南享誉四方。
说完名字,年少的沈一棋终究脸皮较薄,便挤着身,从徐任阶身旁离开了。
徐任阶侧过头,看着这少年脸微微红,跑过去的样子,一时竟少见的晃了神。
第二日,他们再见面时,那时徐任阶的父亲正带着徐任阶前来书院正式读书,本以前就有此意,徐父恰好和沈一山为昔年同僚,白鹿书院名满四方,故带小儿来白鹿书院读书这本就是计划之举。
那天的沈一棋,在外观察完农田回来,整个人沾了不少的泥巴,沈父便笑道:“小儿顽劣。”
随即他再正式向徐父介绍,“这是小儿沈一棋,也在这书院读书,恰好能够和任阶共同探讨。”
当时的徐任阶,看着沈一棋白皙脸颊上沾着的微微泥土,笑说:“学生徐任阶,拜见师兄。”
按理说,徐任阶的年龄本就是比沈一棋大的,但同一师门,是不按年龄排序的,是按入师门的先后为序,沈一棋微微红了红脸,像是不太适应这人如此自来之熟。
徐父哈哈大小一声,对着沈一山只道:“沈兄,将来我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日子苍茫,如白驹过隙,沈一棋看着这苍天巨树慢慢落叶,看着这和往常看着一样的秋日。
明明是一样的秋日,为何还是感觉有这么多不同?
“怎么,要对我绝情如此,连字也不愿意称呼我了?师兄。”徐任阶的话语附在耳边,轻轻呢喃,几近讨好之态。
当年这少年顽劣的样子似乎还浮现在自己眼边。
“既然你名一棋,我就名一弈,弈棋这个词语总是分开不了的。”
那人当年时候的目光,说这话的表情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沈一棋微微避开这人的亲呢,即使过去这么久,他都仍无法适应为什么一个人的表情可以转换如此之快,这人在狱中时对自己的癫狂,在到现在的讨好。
“这一切是早已经布好的局吗?”半响间,沈一棋侧过头,看着面前这年少时曾认真对待的好友,“沈家被牵连势败,我不讶异。这次科举我并没参加,但仍旧榜上有名,直至被人检举出夹带小抄,我相信这是一开始就有人做局,但是……”
话语至此,沈一棋微愣了楞,仔细看着面前这人的面颊,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的流露,“只是,为何你要在科举这场打开缺口,这场局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策划?”
徐任阶静静的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了笑,打横抱起面前这虚弱如同风吹随时都要吹走的人,笑说:“你的身体虚弱,不适宜再去科举,短了你科场之念,也是为你身体好,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养身体便可。”
说即,伸手附在沈一棋的眉眼鼻间,一股奇香袭来,半响间,沈一棋很快就沉睡了下去。
落叶缤纷,撒在这千年院落,扬扬洒洒。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尹弄琮看着方如许穿着自己的常服,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大殿前去上学,他陶醉的看了好一会。随即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喊来,继道:“传书一封给江南徐任阶,告诉他别把人给我玩死了,以后留着还有他用。”
这从东宫开始就伺候面前这主子的侍卫自然明白,不需多言,很快便退了下去。
尹弄琮放开双眼,透过大殿看着这千年王族修成的大殿错综复杂,蜿蜒曲折,如同人的心也是一场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