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弄琮回到正殿时,一旁眼尖的小太监连忙递上热茶。
尹弄琮刚抿半口,便砸了玉杯,嘁道:“如今你们这差事当的越大好了。”
小太监不明就里,连忙跪下请罪。一旁的掌事太监连忙换了壶新茶过来,茶不冷不热,尹弄琮喝了半口,又道:“不够冷,再去换。”
随即,他坐在书房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待满满的一杯冰茶下肚,空气中浮动的燥热感忽才好了数多。
他平复着气息,玩弄着桌上的朱笔,随意在这明黄宣纸上写着如字,现在猎物已经到手,什么时候下口,以及怎样下口,便成了个问题。
他轻轻笑笑,批了批奏折。奏折里有一封书信极为不打眼。
那是江南巡御史上书,指出江南这次科举有夹带小抄不义之举已经被抓获,已按朝律赐终生不得科考,不得入书院。特请示皇上,待复诰批。
这奏折背后,并附上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位列其中。
沈一棋。前江南知府独子。因此朝科举舞弊,被终生禁止科举。
这名字不算出奇,每年科举夹带小抄者不算稀少。大概出奇的就只有前月方如许明堂升冤,冤辨的正是这前江南知府独子沈一棋科举舞弊,乃是被人栽脏陷害。
此时大殿门侧掌事太监弓着腰,将已经洗簌清整,换上整洁衣服的方如许带上清心殿来。
尹弄琮挥了挥手让掌事太监下去,这掌事太监入宫几十年,精于人心,将人送上殿后便弓着腰连忙出门。
方如许犹豫而瑟缩的站在门口,犹豫了瞬,终究还是走了上去,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中。
“好了,别再发脾气了。”随即,尹弄琮将人牵了过来,同坐在这大殿明堂正椅之上。这龙凤飞舞的正椅本该是极为硌人的,但新帝即位后不久,便下令在皇宫所有的龙椅上铺上了厚重的毯子。
方如许坐上去软绵绵的,像躺在梦里,也许是大哭一场又沐浴一场后神智还有诸多不太清醒,此时整个人更像飘着迷糊糊踩不到实地。
尹弄琮看即这人轻微的发呆,随即轻轻用这朱红玉笔在他脸颊上轻轻写着什么。
玉笔温润,上好的鹿毛触及着温润的肌肤,平白的,脸颊上格外的痒。
一笔刚落,尹弄琮放下朱笔,看着这人白嫩的肌肤,玉红的朱色点点攀在脸颊之上。竟别有一番风味。
“朕今日心情不错,如若你要说什么大逆不道或者谈条件的话趁现在尽管说,过了今日你可就没这个机会了。”尹弄琮轻轻说语,如同掌管世间生死的判官做着最后的告言。
方如许微微低着头,也许还是脑中不清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歪着头像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他轻轻摇了摇头。
尹弄琮看着面前这人微微的迷糊,轻笑:“那好。你既然没提,是你自己主动没提的。以后就不要怪说朕没有给你机会。”
说即,尹弄琮放下朱笔,轻笑:“既然你没有提,那朕就要开始提了。”
说即,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量远远不及他的少年,笑道:“既然你现在已经被移交清宫司,那么朕就有责任教导你。每天该去的太学必然要去,晨昏定省不可省。以及……”
话语至此,尹弄琮像是故意的轻停了停:“早饭必须陪朕吃,午饭如果你要在太学吃饭,必须向朕提前申请,而且朕叫你回来你就必须回来,而且不能发脾气,到时你满门老小的命不要怪朕不留情面。”
说即,尹弄琮像是想到最重要的一点,补充道:“酉时初必须回来,不要告诉朕说什么你要在外留宿,这点不可能,不要想,平时在太学除了上学不准和其他男人接触过近,如若发现……”
说到此,尹弄琮再次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这人睫尖轻颤的模样,像是觉得很有趣,便道:“后果是你不能承担的,不要在这上面挑战朕的耐性。”
大殿静默,唯清透的阳光静默透过窗格照在屋内缓缓移动。
“听明白了没有?”尹弄琮挑起面前这人的下巴,迫使着这人强迫抬头看着自己,似乎是又担心这人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道:“好好保重你自己的屁股,上次你挨了廷杖,在家躺了半个月之久,这次如若再犯错,你躺一年下不来床也是可能的。”
说即廷杖,也许是记忆之中的痛觉骤然将方如许沉睡的记忆唤醒,他骤然打了个颤,结结巴巴的道了声嗯,心里面却又是害怕诸多喃喃自语,就知道,面前这人就是爱打人屁股。
想即,他像是害怕瑟缩一般又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屁股是否还尚在。
尹弄琮看着面前这人的举动,轻轻笑了笑,知晓面前这人已然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随即方如许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瑟缩而犹豫般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
“有话就说。”尹弄琮拿起一旁上好的湖茶轻饮,手中抚着方如许洁白软玉的肌肤。
方如许见得到肯定,半响才结巴道:“那个……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才学很好,但是,但是他被奸人所害,能不能……能不能救他出来啊?”
很好的朋友。满篇的话语尹弄琮倒没怎么听进去,听进去的大概只有那五字‘很好的朋友’。
“有多好的朋友?”尹弄琮放下茶杯,环视着面前这人。这人沐浴过后,换的衣服是他探访民间时的常服,这人身量较小,自己的常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给人感觉一触摸就可以轻易脱下。
“反正……反正就是很好的朋友!”一时间,方如许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如同孩子般大道,“他是很好的人,从小学问渊博,江南府科场说他夹带,可是这根本就是污蔑,以他的才能,闭着眼都能考第一,为什么又要夹带?这分明就是考场里有人嫉妒诬陷!”
也许是说及这位很好的朋友,方如许恨不得把这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全部通通放在这人身上。就连话语,都随之高昂了数多。
尹弄琮轻飘飘的看着面前这提及这位很好的朋友,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的方如许,半响意欲不明道:“很好的朋友。让你在府衙上被打了廷杖的很好的朋友?”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错!是江南府衙识人不清,信了奸人鬼魅的错!”说即,方如许瞬间站了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发表一篇策论的样子为他这位很好的朋友诉清真相,光复清正。
“滚!”尹弄琮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一般,骤然将这要随时发表一篇策论的年轻小子瞬间赶下身边,发泄着自己心中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怨怼:“将那沈一棋定为科场舞弊之人是朕!莫非你也说朕是这世间魑魅魍魉,奸人鬼域?给朕滚!看到你就心烦!”
随即,尹弄琮再次拿起湖茶,就要喝下。伸手刚触摸到杯檐发现是热的后立马又砸了玉杯,对着大殿外伺候的太监道:“给朕换一杯冰茶!将这不懂事的小人给朕带下去!”
殿外的掌事太监早就感觉风声不对,此时连忙上前来换好冰茶,将这还在发呆没有回过神的小孩连忙搀了下去。
此时窗外太阳开始落山,天空逐渐由明黄转为粉霞。夜,开始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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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方如许被太监带着回清心殿吃饭之际,尹弄琮已恢复如常,正坐在桌旁等他前来饮食。
“这冬瓜玉碎汤炖的很嫩,原先你在府邸的时候也经常吃的。试一试味道。”说即,尹弄琮将刚刚出炉炖好的鲜汤端至方如许的面前。
方如许黑黑的眼珠打量着面前的玉碗,不错,这冬瓜玉碎汤他确实极为爱喝。可这样一个白天都还怒气冲冲看着随时都要杀人的魔头,怎么到了后夜晚又恢复如初?
尹弄琮的涵养素来是很好的,见方如许黑黑的眼珠直直的盯着自己,轻笑:“好了,吃饭。白天朕已赦免你的大不敬之罪。好好吃饭,明天好去上学。”
“哦。”方如许奇怪的哦了声,仍是不死心的,继而再道,“沈一棋是被冤的,为什么你们不去查明其中真相就要单凭一份小抄直接定他的罪啊?”
尹弄琮多年太子荣登帝位,这人的素养其实是不错的,但这只局限于表面。
他听即微微冷哼,放下玉制的竹筷,这竹筷落在白玉相间的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一棋的家世你有去了解过吗?”尹弄琮看着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重重的哼了声。
“前江南织造沈一山独子,难道一个人的才华还要来看他的家世吗?”方如许被弄的奇怪,整个人不明就里。
“沈一棋,其父江南沈一山,他母亲的外祖母正是濮阳王义弟的表妹,濮阳王于恭正十二年参与谋乱,已被处死,朕没有杀光沈氏一族已是格外开恩,怎么,你还想让参与谋乱的后裔入朝为官,来谋这新朝的乱?”尹弄琮心仿佛在被小猫抓的一般闹腾,恨不得马上把这小孩蹂躏数遍。
“可这是多远的关系啊?”方如许整个人混乱起来,“濮阳王谋反,是濮阳王的过错,可为何还要危及后裔,并且这是多远的关系啊?”方如许小小的脑袋里不断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系复杂,这其中已经隔了好几服,越想越是想不明白,最后只道,“但祸事终究不下达子女啊。”
“你以为皇权不下县,所以罪就不及子女呀?”说即,连这向来装老成的年轻人听即此语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吃饭都还堵不上你的嘴。”
说即,尹弄琮连忙夹起一块红烧肘子肉放至在方如许口中,忙道:“你也太瘦了,那天看你脱下衣服腰肢仿佛人轻易折一下就要断掉一般,快点吃饭,吃肥一点,好来喂我。”
方如许支支吾吾的本来还想说什么,一大片肘子肉塞在他口中,骤然就吞了下去,引发咳嗽数声。
“乖一点,看你表现,好的话到时候让你见一见你说的那个‘最好的朋友’。”尹弄琮轻语,如果忽略话语末声那几句冷哼的话,这应该是一句很温情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