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时,上不见月,有云无星。
冷冽的风吹来,明明是初夏还是觉得透心凉。
铭山,果真不同。
舟莞行走在石子路上,路两旁是树木林立,泥腥味蔓延混着些栀子花香。
晦暗的小路上,偶有鸟儿出没,舟莞不以为意。继续走在这条路上,没有归期没有目的,好像就是为了没目的为了走才走下去。
走了半晌,小路的尽头便到了,舟莞停在河前。河内有星星,数不尽的星星,泛着幽蓝色光,与天上不相同。
舟莞蹲下身,伸出食指,冰冰凉凉的,犹如在寒冬碰凉水。指腹被凉水吸附住,虽然感到不适,但是舟莞还是伸下去。
静默的石子路尽头,两边的树木如同士兵,拥护这位外来者。
前方,还有另外两队士兵。
“谢潇,你怎么在这?”清脆好听,若风铃摇曳。
“师妹?”谢潇站起身,放下衣袖,袖口还有一点颜色暗沉一些,“嘀嗒”声格外清晰。谢潇的右手遮住,侧身看着师妹。
“是,谢潇,夜深人静的,守夜的弟子都没你来的欢快,还在这干什么呢?”师妹拉着袖子,谢潇往身后背手,没拉着,师妹便说:“师兄多大年纪,还似孩童般爱嬉水?”
“河底——”谢潇礼貌疏离地笑着,看向河底的眼睛,说:“有很多双眼睛,你看。”
“哦,早已司空见惯了,有什么好新奇的。”师妹一眼未看,谢潇一闭嘴她就接上,似乎不愿落于下风。
舟莞不闻不问,抽出手来,用右手擦去左手的水,河底的幽蓝光顿时散开。
谢潇不为所动,悄然注视远去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只剩一处衣摆还能看见一点,不到一刻,就没了。谢潇心不在焉地点头,师妹又道:“一群若伊罢了,不过就是外形好看点,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做。”
知道他是谁时,你的内心会有愧疚吗?谢潇。
你已经把他忘了——一个低微如蝼蚁的人。
云散阳来,第二场选拔来临。
舟莞昨夜睡得很好,不似从前,没睡过一个好觉。
难得安宁。
献然和萧见带领众人去往第二道屏障前。
萧见站于屏障前,对着众人道:“我知你们当中必有先行修术者,但在少数,没关系,要求不严格。”
献然接续:“取得秘境中秘核最多者,可先行测根级,并得添行剑。”
“添行剑!”众人面面相觑,不确定般再问一遍,“真的么?”
“难道有假?”萧见笑接道,“对了,不得夺他人已得秘核,不得斗殴,否则出局。如果被魔兽攻击,性命危在旦夕,反抗不得,直接出局。”
舟莞在他们讲规则时,才想起他们没告诉自己九千阶规则。抬头仰望他们,他们心领神会般,道:“过时者,需要自己领悟,各位开始吧。”
等到人都进去,舟莞还在边上等候,确定只能一人通行的道轮到自己,他才慢悠悠起身。
萧见看向远方,眼珠子不停转溜,嘀咕道:“那小子还不来?”献然不急道:“总归不会迟了。”
“他就来走个过场,给你们长脸用的,还需要在乎这个啊?内定了都!”萧见戳穿道,舟莞将一席话收入耳中,无论是谁说话,好像都是怪怪的,不好听,声音不好听,他都不喜欢。
“闭嘴。”献然轻轻开口,冷声出言。
所以只收入信息,从不收入音色,他不注意这些。
说完,萧见才注意舟莞未进去,止住话头,郑重其事地拍着他的肩膀,大义凛然般,说:“师弟,我看好你!”
不知从何说起,语气怪异。
“嗯。”舟莞道。
话毕,萧见着急赶人,右手按在舟莞肩胛骨上,推着他向前走。舟莞没理由推辞,就默认了。
待到舟莞完全进去,外头,才来了那位谢信,他被萧见亲切地称呼为“大爷”和“谢大爷”。
谢信昨天过九千阶后,就一直在能活动的区域活动,哪里人少就去哪里,清静。
夜时,就被萧见所谓的师叔召见,嘱咐一些事宜。概括一下便是认真对待这次选拔,要给宗门长脸……无聊得紧。谢信在听是一回事,听没听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大爷,还悠哉呢?”萧见笑道,“快进去吧。”
谢信无视萧见,和献然道了声“好”,不再废话,立即进去了。
幽林静谧,魔兽浮动。林不见光,下见沉潭,潭深无泽。
舟莞和其他世家子弟走在幽林中。环视周遭,暂且没发现任何。舟莞看着就近的树,和普通树的区别就是色泽好灵气丰沛,是外界难有。
也需小心。
“啊——”娇滴滴的叫喊撕裂结界,像是恶心的白色长条虫硬要钻入耳内,舟莞不禁皱眉捂住耳朵,极其不适。
声调太高了,耳朵疼。
缓了一会,舟莞才发觉好受一些。睁眼看过去,浮光掠影,微尘游空,之下是昨日姑娘。
手上,是不知来历的玄色虫子。
“这树上有虫子!你们快别靠着了,危险!”姑娘甩手,怎样用力那虫子都不肯离去,舟莞看眼上方,绿荫覆盖,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连带起“沙沙”叶声。
围观人群不多,也就两三人,抱着看热闹心态,其他人各自找秘核去了。
舟莞漫步上前,姑娘认出他来,把手朝背后一缩,眼神不敢看他。
于是舟莞就往树上看去,上面虫子三两只,听说是入药来的。舟莞回想起幼时,父亲在药房内研究药籍,其中便有它,叫甲间。
喜钻食人肉,灼人骨,吸人血。外表覆盖玄色外骨骼,能入药治伤寒,内里可治肺痨。
姑娘脸红胀红胀的,舟莞轻轻开口:“手——能给我看么?”说出的话有请求意味,音色却冷得吓人。
姑娘身边无一人,原来也是一人。想来是独自上铭山,家里人不定同意。
舟莞努力笑着,想要留下好印象,让对方不要那般怕他,又柔了几分音色:“我不是登徒子,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不会碰到你的。”这里所说“不会碰到你”是指不会又肌肤之亲,避免姑娘遐想误解。
实在是再柔软腔调,都难以拯救那看着就高冷、不近人情的脸。再加上舟莞平时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如同寒冬腊月里,被窝内冒着冷气似的骇人。
可舟莞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百姓,现在却像个阎王会取人性命。
于萧见他们看来,见识人多了,自然不认为舟莞如何。加上舟莞不在人群显摆,没人注意他,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这样面冷。
“公子,那日,我真不是故意的。”是的,那日确实不是,大家都知道。那日,姑娘没见到舟莞面容,看衣着外形认为是美男。如今见了是,但不敢直视。
“嗯。”舟莞一字了解话题,姑娘又不说话了,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又加了三个字:“我知道。”
舟莞从树上抓来另一虫子,想法很简单,据典籍所说:“/交/配/引甲出。”
姑娘现下脸色苍白几许,手都在抖,举了太久手部发酸,也因怕舟莞更怕虫子,才抖。她不敢看舟莞的脸,更不敢说话,只能默许。
姑娘手上还有树那的污泥,舟莞将衣袖下拉,向上扬在空中,姑娘的手自然落在那里。一时怔住,猛地抬头去看舟莞,无声说了句:“谢谢。”
舟莞专注眼前,不知道她说了话,毕竟也不可能听到。
甲间的触手搭在尻部,一点一点钻进去,里面那只甲间先是半蜷缩,接着就在外面甲间的扒拉下慢慢出来,其中不痛不痒。而白肉在那显现出来,舟莞道:“姑娘转过头去。”血流不出来。
姑娘照做。
甲间就是这样,会给人分泌一种能麻醉痛觉的唾液。若是不及时发现他们的存在,不出七日干尸死。
舟莞对药理一窍不通不是,精通也不是,就概况知道,不过只起辅助作用。但这虫子日后都在这,并非难寻,所以舟莞思索片刻后,才将虫子放在树上。
又扯下另一边鲜亮衣袖,说:“暂时只有这个了,抱歉。”他观察地面,在树底下拔下几株草,用手指揉捻,成糊状后涂抹在衣袖上,“这草能缓解疼痛,也可化解甲间留下的毒素。”他细心地为姑娘绑上,打了个结。
姑娘抬手翻转,来回察看一番,舒服多了,看着地面说:“谢谢公子。”
“嗯,”舟莞道,随后又补充:“没关系,很快就能好,不会留疤。”
“嗯,谢谢公子。”姑娘拿出睡莲白黄香囊,香囊背后还有睡莲红纹章,是平常人家用不了的。
姑娘拿着香囊推过去,道:“这香囊送给公子,提神用的,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了。”舟莞没拒绝,收下了。
舟莞点头,随后独行。
徒步至深潭,潭中无鱼,只浮鱼骨。
水波撼动,舟莞往后退十步。水中逐渐冒起气泡,看着像是在沸腾。水下阴影形似玄龟,舟莞望着那阴影许久,直到一**白眼珠浮起,死死盯住他,他才拔腿就跑。
他知道那一定是玄龟,幼时熟通神怪志异,也看过图册,通晓魔兽之间恩怨,更知道灵兽。所以现在还不跑,迟早被玄龟吃了。
玄龟一族曾是风鸾一族的下族,听命于风鸾。但须行事变,让风鸾、玄龟两败俱伤,玄龟不再听从风鸾,也斗不过,只好投归铭山,避免风鸾追杀。
而舟莞身上还有风鸾气息。
玄龟嗅觉不灵敏,但是风鸾气味绝不会认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玄龟知道舟莞不是风鸾,但绝对受过风鸾恩惠,所以……必死。它追着舟莞跑了半里路,后跟丢。
身负龟甲,四足爬行却极快。嘶吼震天动地,惹得舟莞心惊。
立时大怒,望着其他选拔者,玄龟便肆意攻击他们。
此刻,玄龟也忘了与铭山诸宗的约定,肆意在秘境中追杀各人,彻底红了眼。
舟莞一边跑,一边喊:“快逃,快逃!玄龟!玄龟来了!”
众人充耳未闻,因为他们知道,玄龟是守护他们,而非其他魔兽是考验。
玄龟欲扑倒其中一名男子,舟莞抓住那人衣领,往后一扯,男子反应过来,立即跑了,一边跑也跟着一边喊:“玄龟!玄龟杀人了!”
众人见此状,才相信他们的话,作鸟兽散去。
舟莞看一眼玄龟,逃到一处秘林,身后哀嚎声一片,交错迭起。
萧见说过,若是性命危在旦夕,必会将人传送出去。可到了现在,也无一人被传送出去,除了一些违反规则,抢夺秘核者与围殴私斗者。
秘林内又迷幻花,星蓝色花朵没有叶子,只有鲜红花瓣做叶子。
舟莞捂住鼻子,没有吸入迷幻花香,星蓝色花朵可致幻,鲜红花瓣可解除。舟莞凝视片刻,迅速采下鲜红花瓣收入囊中,别在腰间。
香囊内的草药倒得一干二净,舟莞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认为这算是糟蹋心意,目前形势严峻,管不了那么多。
又采下迷幻花星蓝色花朵,他将此揉碎。一边有竹筒,上刻字:萧见。他看一眼后,拿起竹筒,将揉出来的汁液灌入竹筒中,工具有限,有点麻烦。
到达半筒,舟莞的手也染成了星蓝色,看着还怪好看。
手上粘腻,他揉搓指腹,还是摆脱不掉,索性不管。
他拿起竹筒转身,还没抬头,便发现竹筒会漏,回身一看,石头上也有汁液。
挺坑人的。
舟莞暗道麻烦。他用手心抵在底部,希望可以少流点。半抬着头,便被扑倒在地,汁液全洒在手心上。
糟了!是玄龟。
空气凝结,水汽化冰。
龟甲龟裂的缝隙中,生出无数黑水把舟莞和玄龟包围。水内没有氧气,舟莞不能呼吸空气,又被玄龟压着,心脏猛烈搏动,马上就要窒息而亡了。
直裾衣摆出现在视线内,腥臭味混着水灌入鼻中,呛得很。
玄龟一族,喜好折磨猎物致死,然后再一点一点啃噬殆尽。看着舟莞痛苦挣扎,动弹不得的模样,便欣喜若狂。他化作人形,狠命地掐着舟莞脖子,说:“风鸾!去死吧!”
全身铜绿,五官塌陷,丑陋不堪。
舟莞扭过头去,看见一男子到来,他想喊:“救命。”话一出口,便只剩咕噜声,还有水泡。
谢信右手持剑,却并没有相救的意思。斜视一眼走过,毫不在意。
在他人眼中,那带笑的眼角像是在轻声抚慰,和他的做法完全不相同。
最后一丝力气还留存,舟莞决定赌一把。
既然无人救他,只能自救了。
他伸出手,捂住玄龟口鼻,想要迷晕他。可玄龟体量庞大,这剂量根本不够,要等上些时辰。若是等到那时,舟莞早死了。
玄龟不管舟莞做什么,他现在只想掐死舟莞,让他痛苦、绝望地死去,最好不要有一刻是快乐、高兴的,永远别想解脱。
力度加大,舟莞再也坚持不住,松了气。
绀青术力破空而来,击破水结界,舟莞差点陷入昏迷。方才他没有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而是什么都想不了,太痛了。
玄龟被击翻,舟莞躺在地上,吐出几口水,猛烈地咳嗽。胸膛撕裂般的疼痛着,他狠狠抓住泥土,一道道血印现出。
强撑着起身,舟莞拿起一边的石头,在玄龟昏迷之际,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太阳穴被砸穿,一片黑水泄出,玄龟身子缩水塌扁。
不一会,变化做尘灰死去。
立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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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