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忙乱

两拔人马一进屋,乍见得屋内的情形,许夫人直叫了声佛,跟着也是腿一软,差点跪到了地上,只许老爷身为一家之主,还算淡定,一头撑住许夫人把人扶到床前,握上儿子的手,一头只喝斥撵人清场,让一众仆妇把激动过头哭吼不已的吴嬷嬷搀下去,又叫两个管家快去请大夫。

自许展文病后,凡请回了许府来的几个高名大夫,都未曾放回家去,全安排在偏院的客房里住着,以防万一好随时请用,许大管家闻声,飞奔了去,不一时,就将其中最有医术医德的赵钱大夫请了来。

赵钱大夫在许宅住了大半月,虽对许展文原先的病症束手无策,但那只是因为许展文昏迷不醒,药石枉进的缘故,毕竟一个病得嘴都张不开了的人,任你医者再有天大的本事,那也无用武之地,而眼下许展文睁眼醒了,两人再治起病来,也是有了底气。

一番望问闻切后,赵钱大夫又替许展文诊了脉,发现他脉像转平,五脏六腑内虽然阴气依旧沉郁,但经络中的元阳之气却有了复生之兆,登时大喜,一头朝许老爷许夫人道贺,一头商量着开了个方子出来,让许大管家拿去快抓药来,又叮嘱道:

“另准备些温水和两盅浓米汤来,我先喂喂大公子试试。”

药一时半会儿抓不出来,但温水和浓米汤,茶房和厨房里是十二个时辰备着的,许大管家拿了药方亲去抓药,许二管家便只领着人去茶房厨房,端了温水和浓米汤来,递给赵钱大夫。

赵钱大夫接过水碗,以勺子先试了试水温,随即将了沾水渍的勺子,贴到许展文的唇上,许展文自醒来后,虽睁了眼,却一直不能说话,目光视线也模糊得,他昏睡多日,早是渴得狠了,一感受到唇上的湿意,唇嘴便下意识自动的抿了抿。

久病初醒之人,怕的就是他依旧不张嘴,看许展文一沾水便嘴唇蠕动,赵钱瞬间也是松了口气,忙正式舀了一勺底的水喂给他,许展文慢慢抿着嘴唇将水喝了,赵钱大夫看他喝完,便只收勺子和水碗,转头朝许夫人和许老爷道:

“着人来守着大公子,两个刻钟后,再喂大公子喝一次水,不可喂多了,最多半勺即可……待大公子喝了后,再隔半刻钟,另喂他两勺米汤……我去外头,再斟酌斟酌方子的用量,给大公子煎药……”

“我来。”站在床前的许夫人,待得他话音一落,便只忙伸手接过勺子和水碗应声道。

为着照顾许展文,许夫人已是多日没曾好生阖过眼了,许老爷本想让她去休息,但自家夫人的性子,许老爷是最清楚的,知道她一旦固执起来那是任谁也劝不动,而且儿子才醒,就交给丫环婆子们看着,也着实不能放心,是以闻言便没说话,只看了眼床上,喝完水后,又缓缓阖目闭上了眼的许展文,同许二管家一道,引着起了身的赵钱大夫,去了外头明间屋里。

他们一走,病房屋内的视线顿时松阔大半,放下碗勺坐到床沿边上的许夫人,转头抬眼,刹时间便只看到了站在梢间多宝格后红色纱幔下,半晌来早是被她们忽略遗忘了的姜小渔。

姜小渔手里还紧紧的捧着凝神灯,她安静无比的站在多宝格后,身上一身红衣,简直与纱缦融为了一体,方才屋里乱糟糟人来人往,她既挤不上前又帮不上忙,因此便识趣退到梢间,自己寻到角落处站着,好把地方让出来,方便众人忙碌。

许夫人看到姜小渔,也是反应过来,自己把人忘了,忙招手将姜小渔叫跟前,拉过姜小渔的手拍了拍,红了眼眶,哽咽道:“好孩子,多亏你了,你是个有福的……待展文好了,我让他好好谢你……”

说着,许夫人抽出胸前帕子抹了下眼角,转头吩咐一旁的丫环珊瑚,要她带姜小渔去后头上房屋里安置休息,又让珊瑚去了后,敲打敲打分派到进思堂上房屋里伺候的丫环婆子,叫她们经心服侍姜小渔不可躲懒,交待完这些,许夫人又回头温声朝姜小渔道:

“……后头你的屋子都是收拾好的,你去了后,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事,只管咐吩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去做……不要怕使唤她们……”

其实许家虽家大业大,但家风清正,宅内上下里外使唤的家下人虽多,性格品行上却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并无甚尖刻乖滑看菜下碟的势利小人,许夫人之所以多嘴交待珊瑚一篇话并及直白吩咐姜小渔,不过担忧姜小渔小孩家气怯,又是新妇进门初来乍到,怕姜小渔去了后头上房,在满屋的丫环跟前束手束脚,不得自在。

可惜姜小渔并不想要自在,也不想去后头休息,她心里还只担心记挂着许展文,想留下继续守着人,但眼下许展文已经睁眼醒过了,冲喜算是冲完了,也冲好了,她再留在病房里呆着,也是没什么作用了,除了占地方以外,还要人费心在意她。

思及这些,姜小渔知道自己应该听许夫人的话,顺从的跟珊瑚去后头休息,然而道理虽懂,自身的心意却难违,姜小渔犹豫了两个瞬息,到底不想违背自己心里真实的渴求,于是鼓起勇气,小声朝许夫人开口道:

“我不想去休息,我想留下来继续守着大少爷,不是说,要坐床捧一夜凝神灯的吗?这才坐了半夜,让我留下来坐完吧。”这话里的真心实意实在太滚烫,许夫人听得眼眶一热,她静了一瞬,随即感动的抬起手,抚上姜小渔的头顶,连声道:

“好,好,好孩子,你想守着展文,为娘依你就是……”说完,许夫人便只叫珊瑚去拿了靠垫靠枕来,搁放到床尾,叫姜小渔捧着凝神灯挨着垫子坐到床尾处。

许展文长得高,睡的床也大得很,别说只是两个人,就是三四个人一起躺上去打滚都没问题,姜小渔坐在床尾,跟许展文和床头的许夫人之间的距离,也还隔得宽得很。

待姜小渔坐好,说话间,就过了两刻钟,许夫人忙小心喂许展文喝水,许展文眼睛虽闭着,可水一喂到嘴边,却是自动微张开了口将水喝了,叫许夫人高兴得直念了声阿弥陀佛,过后再喂浓米汤也是如此,如是两次后,下去斟酌药方的赵钱大夫,端着煎好了的药走了来。

众人忙又扶起许展文的头来,喂他喝药,一大海碗近约半升的腥苦药汁,许展文也是闭着眼睛一口一口都喝了,喝完后,脸色如常呼吸安稳,既没呕也没吐,守在边上观察他用药反应的赵钱大夫见状,彻底松了口气,回头朝许老爷道:

“看来这方子有效,我等再下去煎上两剂来,另让人准备瓮稀粥,一会儿大公子再吃药了,喂给大公子吃,好以助药力……”

半天前还药石枉进,连口都水喂不进的儿子,不过眨眼,就能喝药喝粥了,许老爷听着也是激动不已,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还是站在他身后的许大管家和二管家,赶着先反应来,叠声道:

“有有有,都有,参汤鱼汤,粥粉面条……应有尽有,厨下里全备着的,随时能端来……”

大户人家厨房物资之丰,想来是超过普通人所想象了的,赵钱大夫听了一笑,也是没再说话,只转身下去煎药了,过后,待得药再煎来,已是近黎明时分,窗外天光隐隐开始发亮,等赵钱大夫再喂许展文喝完药吃完粥,天便彻底亮了。

众人熬了一夜,虽因精神亢奋之故,尚不觉困倦,但不休息也是不行的了,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许展文人眼下虽醒,也能进药进食了,但后续病情如何,会不会再反复,谁也说不准,总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是以,许老爷看了眼喝完药、粥后,沉沉睡了的许展文,并及窗外天色,便要大管家送累了一夜赵钱大夫下去休息一会儿,又让大管家下去后,同样回去睡一觉,不必赶着再上来了,只道:

“白天有许禄在这里照应着也就够了,回头到傍晚你再上来换他,往后你俩就这样轮个班,不必一起熬更受夜的熬人……”这是很合理的安排,两位管家闻言忙点头应是,可惜他们能轮班,赵钱大夫却不能轮班,是以许老爷说完,便又转向赵钱大夫,面露歉然道:

“劳您辛苦,事后许某必当重谢!”

“哪里,哪里,大老爷外道了,治病救人,不过是咱们医者的本份……”

客气的寒暄完,也无再浪费时间讲礼的必要,赵钱大夫便只一拱手,跟着许大管家回了偏院客房,他们一走,屋里便只剩丫环婆子和许夫人姜小渔众人,许夫人还只坐在床前,不时给沉睡了的许展文掖被角抹枕巾,许老爷看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了会儿,又看了眼捧着凝神灯在床尾端坐了一夜姜小渔,这才上前,扶上许夫人的肩,轻声劝道:

“你也带她去休息休息吧……不然,再熬下去,身子哪里撑得住……”

然而许夫人哪里要去休息,她心里挂着心,就是真回屋躺到床上,也是阖不上眼睡不安生,只是她本要拒绝的话,在抬头看到许老爷眼下的青黑时,顿时默默在嘴里消了音。

这些日子以来,为着许展文的病,许老爷也是四处奔波劳碌,操心受累,不仅是许久没曾安生歇过一日,睡过一夜安稳觉,人更是累来黑瘦了不少,许夫人看着许老爷的样子,心知自己若在逞强,许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免不了焦心,为着儿子,夫妻两个人总不能都倒下,思及此,许夫人便只将拒绝的话转了口,点了点头了,道:

“好,我们去休息,你也在外头榻上眯一会儿吧,到了晌午我来换你……”说着,许夫人便只让珊瑚翡翠正院紫筠堂上房,取许老爷的铺盖床褥来,在梢间的榻上给许老爷铺床。

珊瑚翡翠忙应声去了,不一时,两人领着人抱着床褥回转了来,许夫人又指挥着让她们在梢间里给许老爷铺好了床,这才回头叫姜小渔:“下来,跟我一道回后头去吧……”

姜小渔端坐了一夜,腿根处有点隐隐发麻,闻言,她下意识的扭头,看了许展文一眼,这才小心捧着凝神灯,从床尾缓缓的站起身,许夫人看姜小渔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忘护着手里的灯,心口微微一热,疲倦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抹淡笑,回身走上前,伸手朝姜小渔道:

“凝神灯给我吧!”

姜小渔下意识的紧了下双手,才放松过来,缓缓伸手将凝神灯递给了许夫人。

许夫人接过凝神灯,捧着走到高贴着红喜字,点了一夜龙凤花烛的喜案前,将凝神灯摆到两支花烛中间,然后转身拉过姜小渔的手,牵着姜小渔回了后头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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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蜜令
连载中昔年種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