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闹破

那天,恰赶着晌午时分,许展文睡醒起来,吃了面饭药粥,一时再睡不着,人也很精神,便只开口,吩咐正守在床前的吉祥:

“去后头请少奶奶来……”

那时,许夫人恰不在跟前,吉祥闻言一慌,正欲找借口遮掩,结果没等他想好理由,许展文却自己变了主意,改口道:

“算了,她累了这些天,还是我去后头看她吧,正好陪她坐坐,说说话,去给我拿衣裳来……”

“……”真要让许展文去了后头,那真是再有车载斗量的借口都用不上了,情急之下,吉祥脑子一抽,也是没多想,只伸手一拦,挡住半撑起了身,要下床的许展文,忙慌了嘴瓢道:

“外头风大很得,少爷您怎么能出去见风呢,您还是快躺下吧,小的去请少奶奶来就是……”

……?!我刚刚说了什么?!

脑子里回荡着自己话尾余音的吉祥整个人一僵,瞬间风中凌乱,忙拿话往回替自己找补:“不,不是,小的是说,少……奶奶昨夜照顾了少爷一夜,现下人还睡着没醒呢,等一会儿她醒了,小的就去请她过来……”

人一慌乱,说出来的话就更处处是漏洞,见吉祥神色蓦然乍慌后,就下意识皱起了眉的许展文闻言,脸色猝然一变,因为这几日来,他白日里休息得多了,到了夜中,便睡不深,如昨天夜里,他就连着醒来过两次,而两次醒来,高琼玉都不在。

当时他还很失落,毕竟自打他醒来后,一次也没跟高琼玉碰上过面,许夫人只说因为高琼玉夜里都会来照顾他,所以白天是在后院房中补眠睡回笼觉,他深信不疑,因此昨夜醒来时,他还以为可以看到高琼玉,结果也没见到,然后许夫人跟他解释说,是因为看高琼玉连着熬了好几天,实在太累,所以劝她回去休息了。

许夫人说法合情合理,他听了,虽深觉可惜,但亦没再多想……但现在眼下,吉祥说什么,说琼玉昨天夜里照顾了他一夜!这根本就是在说谎!!

思及几日来,自己每每说要见高琼玉,跟前众人总是万般阻挠、拿种种借口搪塞的模样,许展文迟钝了数日的反射神经,终于苏醒了过来,他铁青了脸,盯着吉祥,倏地厉声质问:

“跟我成亲的,究竟是谁?!”

“说!”

这如何说得!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啊!

看着许展文发怒的模样,情知事情要瞒不住,吉祥一时间只吓得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垂死挣扎的死鸭子嘴硬道:“少爷问的是什么话,除了二姑娘,您还能娶谁呢……您要不信,小的这就去把少奶奶请来……”

“好!”盯着事到临头,还死犟嘴的吉祥,许展文恨得咬牙:“你现在就给我去请,半刻钟内,人请不来,我剪了你的舌头!”

许展文为人虽然温和儒雅,但发起火来也是很恐怖的,吉祥从小伺候他,深知他的性格,知道他凡事从来说到做到,顿时吓得泪流满天,不敢再支唔,却也不敢实说实说,就在这左右为难之际,临去外头处理细事的许夫人,如菩萨甘露般的回转了来,吉祥登时又喜又惧,只趴到地上,忍不住的呜咽着开始小声痛哭。

许夫人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一见屋内的情形,哪里能不明白是东窗事发了,见许展文气得神青色喘,只忙两步走到床前,拍上许展文的背,一边给人顺气,一边急道:

“你好好的,先别恼,听为娘跟你解释……”

解释是好解释,就是说起来纸短话长,许夫人说着,只得坐到床沿上,将许展文娶的不是高琼玉,而是姜小渔的话先坦白说了,随即才开始跟许展文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将许展文昏迷后自己如何求签,高家如何拒绝,过后又如何寻了姜小渔来冲喜,以及临着许展文醒来误会后,自己如何因为担心,所以将错就错的做了隐瞒……等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俱细无遗的都细说了,最后道:

“事情的真相,娘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那日你醒来,话都未曾说上两句,就生了误会,你那时身子还那么弱,为娘看着,怎么敢告诉你真相,若当场跟你说了,你经受不住,再有个万一,你让为娘跟你爹怎么办呢?!”

“…我跟你爹守了你那么些时日,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你醒了过来,为娘怎么敢再冒险…”

说着,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种种惊忧恐怖、担惊受怕,许夫人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而许展文却是僵坐在床上,表情空茫得似入了定,许夫人所说的一切,跟九天玄雷一样,只在他脑海里电闪雷鸣、翻江倒海,震得他作呕欲吐、茫然恶心。

他不想相信,不想接受,可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丝毫让他逃避的余地,一瞬间,很多画面如白驹过隙,一一从眼前闪过,最后却又全都沧海桑田化作飞花,消散在了天地间,许展文千端心绪,万般感受,最终只化作了四个字,从唇间遁逸而出:

“我要和离!”

什么?!不行!

万万没想到许展文会作如反应的许夫人,瞬间噌一下,从床沿上站直了起身,喝声反对:“我不答应!”斥完,看着许展文表情麻木的模样,许夫人惊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忙放缓语调,开始跟儿子晓之以理:“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无论如何,也错不到小渔身上,她好好的嫁进咱家来,给你冲喜,是雪中送碳,咱们做人,不能无情无义,不讲良心……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事,我们可不能做……”

“小渔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真的,她虽出身贫家,但人品相貌性格,都是拔尖的,你是因为还没见过她,所以不知道,等日后你们相处久了,你就会喜欢她的……”

相处久了就会喜欢?!

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要日日夜夜相对而处,就会喜欢对方,那人间真不知一气要太平多少万年……胸中翻腾的愤怒和悲怆,彻底被这句话点燃,许展文再忍不住,抓过床边茶几上搁着的药碗,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到地上,怒吼:

“谁娶她进门的,谁自己跟她过去!!”

“我反正不认!!”

“去把她人叫来,我要跟她和离!”

乒乒乓乓,地动山摇,固执脾气上来了的许展文,瞬间跟许夫人闹得惊天动地。

跪在地上的吉祥吓得直往角落里缩,守在门口的丫环婆子们也是手忙脚乱,想冲进屋去劝戒,又怕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忙乱中,看着屋里的情形,自来在许夫人跟前十分说得上话的陪房婆子曹妈妈,想了想,顿时转头招手叫过廊下的一个小丫环来,吩咐道:“你快去后头,按少爷说的,把少奶奶请来……”

人气头上的话,向来是当不得真的,小丫环又没怎么在许展文跟前伺候过,闻言表情一怯,脸上闪过两分迟疑,把曹妈妈气得只一个指头给她戳到身上,跺脚道:

“哎呀,让你去就去,回头就是天塌了,也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小丫环听曹氏如此说,顿时放了心,忙飞奔往后院去请姜小渔。

那时姜小渔恰好才吃了午饭,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春草随行着跟在她身后,春明春香春月三人却正打闹着,在进门游廊的花坛前撷花。

小丫环一阵风似的冲进内门,当头便跟她们三人撞了个满怀,四个人摔成了三瓣,首当其冲的春明倒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她揉着被撞麻了的胳膊,忍不住连声哎哟,抱怨说小丫环:

“要死了你……慌得跑什么呀,路也不看的……几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你都看不到?”

人急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哪里还能有心思去在意看路?同样摔了个头晕眼花的小丫环,也顾不得给春明陪礼解释,只急如星火的从地上翻身爬起来,窜到姜小渔面前,拉过人急道:

“成亲的事情闹破了,大少爷在前头跟夫人吵成了一团,曹妈妈让奴婢来,请少奶奶您去前头一趟哩!”

什么?!怎么会闹破的?!

姜小渔震惊得眼露疑惑,一时只反应不过来,但双脚却自动有意识的,由小丫环拉着便往走,春草见状,忙随行跟上。

三人眨眼行到前院,院内曹妈妈还只干着急着,在石矶下旋磨似的来回打转儿,同时屋内,许展文嘶哑着要和离休妻的低吼,伴着瓷器摔砸的脆响,还接连不断的从其间扑出来,响彻庭院游廊四下。

乍然听到许展文说要跟她和离,姜小渔脸色白了白,小丫环和春草却一时没注意到她的神色,两人只一拉一随扶着姜小渔转出仪门,踏上上房游廊台阶,结果不想这时,一只青花瓷瓶从洞开的窗户口飞将着摔出来,哗啦一声,当头砸到了她们三人脚跟前。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如蜜令
连载中昔年種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