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近四十载，但这还是钟飞麟第一次登上钟神峰，毕竟演武大典二十年才举行一次。入眼尽是茫茫飞雪和九重仙阙般的亭台楼阁，除此以外，就只有几棵能抵御严寒的老树。
花去小半个时辰，他才找到正殿所在，里面似乎有光亮。扣了扣殿门，钟飞麟恭敬地道：“仙尊，弟子钟飞麟，是本次演武大典的魁首，上峰来蒙您指点。”
里面传出冰冷的声音，轻却格外清晰，“进来。”
钟飞麟便打开殿门入内，走到中央行礼，“弟子拜见仙尊。”
“不必，起来吧。”
凌雪一身雪白道袍，神色淡漠地坐在高台玉座中。
钟飞麟知晓凌雪仙尊身负钟神灵脉，得道很早，因而容貌年轻。但他本身已近三千岁，通身气质都透着死寂沉郁，又一动不动地靠着玉座，让本就听信钟落微的钟飞麟顿觉面前的是个老不死的妖怪，浑身不自在。
“你练得最好的是什么？”
“回仙尊，弟子练得最好的是大长老所创的万象剑。”
霍玉琛微微点头，“使出来。”
钟飞麟迟疑地看向四周，“仙尊，殿中空间恐怕有些小。”
霍玉琛折下一朵身边玉瓶中的腊梅，信手飞出。钟飞麟立刻感觉天旋地转，定睛一看，已经身处一片梅林中的空旷雪地。霍玉琛正坐在远处亭子的石椅上，神态如常，仿佛他没有生造出这片天地一般。
这法术实在太出神入化，钟飞麟一瞬间把什么都忘了，只剩下心头的凉意——他相信师尊是一心为钟神派，但是凌雪仙尊真的是常人可以揣度的吗？
不对，师尊只是派遣他来查探情况，无论是他还是师尊都未有冒犯之意。于是心下稍安，拱手道：“仙尊，弟子献丑了。”
话音落下，他便演练起“万象剑”来。此法术能将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剑，是钟落微的成名绝技。
目前钟飞麟最多只能凝出十二柄剑。演练结束，他本以为凌雪会教他如何扩充体内法力，后者却是一扬手，一柄剑破空飞来，直直插在他面前的雪地上。
“用它。”亭中雪白人影淡淡地道。
钟飞麟垂眸看去，这剑通体雪白，一尘不染，系着长长的翠珠朱红剑穗，似乎只是品质上乘，远不如灵剑宗的剑华丽。然而，剑身上刻着的两个草字却惊住了他——众生。
原来这就是名震天下的众生剑。
据说此剑本来只是凌雪的一柄普通匕首，在杀死一个为祸人间的妖仙后自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历经千年腥风血雨，此剑从未被他人使用过，传闻他人若是使用，极易被剑中恶念控制，进而走火入魔。
钟飞麟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握住剑柄，苦笑道：“仙尊，弟子修为尚浅又资质愚钝，不敢用此神剑。”
“是么，你不敢用？”
钟飞麟咬咬牙，道：“是，弟子无能。”
于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已回到殿内，身上的雪粉雪花也一并消失了。霍玉琛仍是靠坐着玉座，众生剑入鞘，放在他身边的案几上。他嗓音依旧冰冷，不辨喜怒，“你如今能使十二柄万象剑，与万剑区别无非是修为深浅。但万象剑万剑如一，毫无变化。”
钟飞麟既然是钟落微的关门弟子，本身悟性极好，自然是一点就透。虽然不愿意听他人说师尊的不好，但着实难以辩驳，“这……仙尊教导的是，弟子确实不知如何使剑有不同。”
“众生剑可助你参悟。但若你不能用它，便无缘于此，下山罢。”
话音落下，霍玉琛闭上眼眸，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钟飞麟自知有错，离开了玉神宫。但他一来心中不甘，二来还没去探查那幻君的情况，无论如何都没法下山向师尊交代，只好到山腰处的仆役住处里住下，静待时机。
第二日早晨，霍玉琛结束入定，用箓感应到她不在囚笼密室。这回跑到颇为偏僻的百兽峰去了。她并未偷走寒玉令，看来是吸收了许多他的法力，足以使结界错判。
百兽峰顾名思义，人烟稀少，有颇多奇花异草和珍奇异兽在此峰繁衍生息。除此以外还山清水秀，景色绝佳，是赏瀑布的好去处。霍玉琛落在木桥上，看向岩石。
一袭红影颇为潇洒悠闲地侧卧在溪边岩石上，单膝曲起，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酒壶往嘴里灌。细长的竹钓竿卡在她身边石缝中，伸向粼粼的溪水。
翡越虹抬头瞧见了他，笑道：“仙尊好雅兴，来看我钓鱼？”
霍玉琛不语，眉眼柔和许多。
“喝酒么？”翡越虹又问。
他摇摇头，道：“这便是你上次叫那弟子带的酒？”
“嗯。一家妖族开的酒馆的酒，没甚么特别的，无非是便宜又能醉人。”翡越虹晃了晃酒壶。
“便宜？”
翡越虹瞥他一眼，笑道：“不错，就是便宜。我少时在妖魔界四处闯荡，身上没有几文钱，还总和狐朋狗友喝酒。就是受了伤，也是拿酒往上面浇。”
霍玉琛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讶异。这世上知晓“幻君”年少时如何的人，正道中恐怕是少之又少，遑论能想象到她少时是如此的。
“这酒的名字，你说叫‘醉红尘’？”
“难为你记住。”
霍玉琛缓步走到她身后，道：“可是正邪分界，玉川边上的庄氏木妖所创？”
这回轮到翡越虹惊讶了。她摸摸下巴，又觉得他多活了快一千年，没什么奇怪的，“你竟会留意到酒馆。”
“并非酒馆，而是庄氏的酒能行销玉川两岸之奇。况且后来，庄氏为正道潇湘阁所灭，潇湘阁又为你所灭，此事更是人尽皆知。”
翡越虹随口道：“陈年往事一桩。看来我在你们正道里还挺有名的。”
霍玉琛语气微沉，“你当时为何牵扯其中。”
“我与庄氏有交情。他们家主送过我好几次酒，也替我摆过封号时的酒席。”
鱼儿咬钩，翡越虹拎着鱼从岩石上站起来，自顾自地往树林里走，“庄氏上下都会做生意，却没有武学的天赋。况且我来得太迟，只剩下他们的最年幼的孩子，藏在地窖里没被杀。”
霍玉琛快步跟上她，帮着拾柴，道：“你……”
翡越虹忽然伸手抵住他的胸口，眼神使他想起在肌肤上爬行的鲜艳的蜈蚣毒蛇，“你闭关不出，恐怕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的不多。当时，潇湘阁得罪了灵剑宗，便想方设法地搜集财宝来赔罪，于是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不止灭了庄氏，还杀了玉川沿岸的无数以行商为生的妖魔。”
翡越虹冷笑道：“本座只不过杀了参与其中的潇湘阁之人，没想到他们还被灵剑宗趁火打劫，以至于灭门。”语罢，又反手把他推开。
霍玉琛定住身形，上前把拾得的枯枝递给她。翡越虹瞥了他一眼，语调还是有些没散的讥讽，“你捡什么柴，衣服都被弄脏了。”
他垂眸抚了抚衣袖，道：“正道之中派系林立，明争暗斗甚多，确是如此。对于妖魔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哦——”翡越虹拖长语调，“那仙尊想必认为我心狠手辣，十恶不赦吧？”
霍玉琛皱起眉，欲言又止。
翡越虹淡然一笑，抱着柴走回溪水边，“你不说，我也明白。这世上的事，不用言语，恐怕更不容易引人误会。况且你我地位超然，有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为妙。”
他揽起衣摆坐在岩石上，轻声道：“……也好。”
翡越虹三两下用枯枝架好鱼，丢出一簇火苗开始烤，“行了，不说那些了，本座请你吃鱼。”
妖魔界，皇天殿。
继魔君失踪、幻君被擒之后，妖魔界的光景较外界所想只坏不好。皇天殿内，翡越虹的人马坐在西边，阎澜川的手下坐在东边，俱是元气大伤，但还得尽快选出一位主事者来。
翡越虹虽然在妖魔界声望奇高，但毕竟被镇压了三百年，一群人马大多是为她而聚，如今她多半是死了，气势便弱了不少。况且，这些人虽然修为大多不弱，性子却也因此显得江湖气，不善于争权夺利。
“幻君不知是死是活，玄护法还去找她了，你们这些老弱病残不要在这里耍赖，新魔君的位置就让我们的人坐了！”魔君座下魔使之一，地魔金煞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道。
幻君座下的另一位护法，同样是彪形大汉的胡蛮子站起来，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是欺负我胡蛮子不会耍嘴皮子是吧？盛霄！翡越虹把你当知交供了两百年，指望你能主持大局，结果你不仅见死不救，现在还好意思坐在魔君的阵营！”
这下殿内的目光或直白或隐晦地看向东边为首的男子——如今局面群龙无首，盛霄认哪个主，确实十分关键。
盛霄伸手将青铜面具取下，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又展开妖骨和人骨所造、镶着宝石的骨扇轻摇，“我坐哪里，是我的事。”
长眼一扫对面的惨淡光景，他敛下眼眸，心中渐有决断。
金煞多少有些怵他，见他不为所动，心下稍安，便大声道：“既然如此，那这魔君之位，我金煞提议，就暂时交给盛霄去坐，谁反对？”
胡蛮子恨得牙痒痒，但也知道打不赢对面，便强忍着怒气坐了回去。幻君的人马都认栽，殿中便再没有了反对的声音，不少妖魔直接祝贺起来。这时，盛霄却起身，笑道：“谢过诸位的好意，不过盛霄五百年前便是幻君的手下败将，这魔君之位，她若是还未死透，我便不能坐。”
还嫌不够惊人一般，盛霄摇着扇子用魔气把之前的椅子挪到了胡蛮子身边，坐了下去，“虽然我在魔君座下任魔使已七百余年，不过良禽择木而栖，我早该认幻君为主，眼下正是……”
“盛霄，你敢背叛魔君！若是魔君归来，你不怕被炼魂么？！”金煞打断他，吼道。
与金煞大跌眼镜的样子不同，胡蛮子一把抓住盛霄的衣襟，多少有些触动，“你……”
用扇子拍开这蛮子的粗手，盛霄睨着金煞，笑而不语。既然背叛的后果惨烈，那让旧主回不来，才是他该考虑的。
不论如何，盛霄此举让殿内局面一改，幻君和魔君的势力已平起平坐了。这时，一个苍老且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老夫、老夫推举青君！”
诶呀 没人看呀[捂脸笑哭]
不管怎么样先更了再说[鸽子]这章后半部分确实是构思了蛮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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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坐而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