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越虹此身乃是古战场血气、杀气、生气、死气等众气所凝,结合她本性之放荡不羁和善念,因此成亦正亦邪、亦庄亦谐。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
她中了阎澜川的计,如今第一次遇上蚀心火的幻境。四面皆是神佛,灰袍僧侣齐声念诵金刚,一时间五感错乱。又有刀光剑影,白骨露于野,黄云后烈日灼灼,她就像那被血浸透了龟裂的黄土,浑身尽是灼烧之感。
强忍过了痛,竟又是畅快。白花花的一条条缠作一团,彩纱飞扬,她不自觉参与这声色,畅快地欢笑舞蹈。笑声同金铃纠缠在一起,人群一拥而上,啃噬她的血肉,手臂像蛇一样纠缠住她的脖颈。
她一面呻吟一面窒息,自知本性难移,逃不脱这一重重的幻境。神识濒临破碎时,却被寒冷冻醒了。侧头看去,束缚着自己的双手的是结着冰的锁链,或许是托这个的福吧。她满头冷汗,面如金纸,却妖媚一笑,看向远处的高台。
霍玉琛坐在一把木椅上,遮着面纱,披着白色的织锦披肩,银发流泄。
“想必这就是凌雪仙尊吧,久闻大名。”
她语气虚弱却仍旧放荡,“不知抓我来又不杀是何意?”
果真是只妖魔,刚陷入了那样不堪的幻境,转眼又在勾人。
冷硬沉郁的声音传来,“幻君,你可有关于我的记忆?”
“……仙尊此言好生奇怪,我一介妖魔,怎会有和你有关的记忆。”
翡越虹一愣,然后勾起了笑,惨白的脸上邪气四溢。
步云履微微一动,又顿住了,他那念咒般的声音莫名带了些愤恨,“哼,也是,你怎么可能记得我?”
他好像在喃喃自语,再抬眼时他已经连人带椅在翡越虹身后,一条长着尖锐倒刺的冰鞭狠狠抽在了她的背上。背后的红衣自上往下开裂,本来丑陋的深深血痕在骨感的玉背上,同凌乱的黑发混在一起。翡越虹闷哼一声,本就惨白的脸更加惨白一分,“仙尊不妨说清楚,也让我知道如何悔改。”
“何必多言!”
又是一鞭,血痕腾起赤红的魔力,同寒气纠缠在一起。
翡越虹体内勉强被压制的蚀心火因为伤势又活跃了起来。她眼前一片迷蒙,几乎就是幻境和现实中的阴暗密室在反反复复。讨饶无用,她也就一声不吭地生生受着。
然而抽人的那位也好不到哪去。霍玉琛死死地盯着她背上那几道血痕,脑中的记忆挥之不去,心脏像是被紧紧挤压着,痛感和快意在交织。待到血流满了那白皙的背,他终于克制不住心魔,打起坐来。
“噗!”
他颤抖地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如纸。
“凌雪,我看你似乎心有魔障,道心不稳,何必急着在这里罚我,弄得好像你我之间有什么私仇一般。”
翡越虹虚弱地笑。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冰山似的脸,严肃沉寂的檀香传来。
她要怎么形容这张脸上的神情呢,冰冷无情,正直刚硬?且不提那俊美出尘的长相,她总感觉他有些难以言喻的愤恨和羞耻。
“我……咳咳……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她微微眯起双眼,昏暗的密室里,她的眼和唇反射着薄光。
翡越虹的笑和她的脸一样,面上妩媚张扬,底下却是冷酷轻蔑。这样的笑让人着迷,更会让人感到不安。
“你不会是雪山下的那个男妖吧?”
“住口!”
一层冰陡然从地面上生出,隔开了翡越虹和霍玉琛。后者披散着的银发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变得凌乱,一层法力充沛的降魔符咒打下来,“你还敢提那龌龊事!”
她被打得吐出一口血,只稍稍感叹了一句“这可不妙”,就无法克制地陷入了昏迷。
翡越虹当然不是只经历过这一次蚀心火反噬,上一次就甚是严重,是在她被压在雪山底下的时候。当时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蚀心火烧了个天昏地暗。现在想想,翡越虹宁愿它让她产生昨天的幻觉,也不愿意那火是欲念。
总而言之,当时神志不清,在雪山下不知怎么找到了凌雪仙尊,对方毕竟是一个妖,一年里应该也总有些季节适合做事,在她的印象中是几乎没挣扎的,后期甚至可以说是合作良好。
而且还非常有效地抑制了蚀心火。
不过在她彻底清醒前对方就不见了,后面因为被困在雪山下,出山之后又打算直接用阎澜川的血,她没来得及动身去找。当时的想法是,虽然是露水情缘,但好歹也是不错的解药,应该重视一下。
虽然翡越虹对于凌雪仙尊不甚了解,但也能猜到这种在雪山上一守就守了几千年的仙尊的想法。她害他破戒,进而道心不稳产生心魔,换了哪个修道的牛鼻子都饶不了她,更别说人家是几千年的修行被糟蹋。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反抗。
算了,她也无心忏悔,反正自己多半没多久就要被祭给钟神山灵脉了。
醒了之后,周身密室昏暗,只有角落一个靠着灵力散发光芒的珠子。翡越虹因为背部伤势无法动弹,就潜下心去感受束缚着手的锁链,上面有冰系灵力,最后果然因为不是施术者心甘情愿的原因失败。
她辟谷不需要吃喝,被挂在这里没人管也死不了,每天只好用法力和密室里的虫蚁蛇鼠嬉戏,要不然就是昏昏欲睡。
霍玉琛的神识遍布极圣山,翡越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坐在玉台上,无波无澜的丹凤眼里弥漫着不为人知的挣扎。烦恼丝犹如九天银河,铺满玉台。
本来想要早早杀了她,但这心魔劫……
“咔擦”
翡越虹还未来得及从睡梦中醒过来,就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只挂着破布的上半身很久没有活动,她回头都还不太顺畅。
吊着她的手的锁链开了,这黑漆漆的东西足有成人小腿粗,但真正困住她的还是上面施加的灵力。很明显,现在上面的灵力没有后继,抵抗不了她本身外溢的磅礴魔气。
翡越虹从地上爬起来,她倒是没急着逃走,把神识放出,迅速地覆盖了整座极圣山,但重点还是玉神宫。钟神派其他人的法力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上半身的红衣已经遮不住背,女魔闭着眼,小扇一般的漆黑睫羽翕动。神识感应是每个修士都可以做到的事,只是看范围和准确与否罢了。
她一面感叹着比起皇天殿还要奢华一分的玉石宫殿,一面很快地捕捉到了霍玉琛的踪迹。对方的气息强弱变化对于常人来说可能难以查明,但对于她而言就分外明显了——他现在的法力最多只有打上魔山时的七成。
除此以外,还极其不稳定。
“心魔?”她摸摸光洁的下巴,觉得很有可能。
如果他是这种状态,那么这间密室也就困不住她了。就连毁掉整座玉神宫,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但如果凌雪仙尊就是那只雪山下的男妖,她以后压制蚀心火还需仰仗他。上次阎澜川那一手,险些害死她,她无论如何不可再用其血。
不过,如果要选凌雪,她并没有强到能放了正道之首的血的程度,那还得让他心甘情愿献出灵力。
丹唇微勾,翡越虹略略理了理一头乌发,坐靠在密室的墙壁上,将所有神识集中于他的寝殿。
凌雪啊凌雪,心魔已生还不立刻杀我,莫非你真有如此自信,可降服我来助你渡劫?
寝殿内的密室只有几盏长明灯,由寒玉砌成,纹着繁复的阵法,四周摆放神佛同法器,不少上面已经有了裂纹。千金一滴的寒髓玉液却有没过小腿的一池,池中央正是在打坐的霍玉琛。就算他平日可用法术掩盖走偏的法力,但一到心魔发作,丹田内的紊乱还是暴露无遗。
他紧闭双眼,双腿盘在冰冷刺骨的寒池中。更甚冰雪的肌肤泛着潮红,湿透的松垮白袍黏在修长有力的身躯上,勾勒出纯洁而又火热的轮廓。手腕被拷住,颤动的指尖无力又隐忍。
寒雾流转,紊乱的吐息,几乎无法继续念诵清心经。
霍玉琛忽的轻颤了一下,察觉到密室中的那人挣脱了锁链,被窥视的不适和肮脏的魔气笼罩周身。他前方的台上,放着一件女子的红衫。
“有趣。”
翡越虹闭着眼,借着神识能将那小小密室里的情形看个大概。
“无耻小魔,不许再看!”
他立刻睁眼,放出灵力击中周身黑雾,然而虚弱时的灵力轻而易举地被魔气吞噬。不仅如此,她还变本加厉地继续说:“凌雪,我本以为你这降服心魔的法子有多正经,如今看来,不仅法子不正经,连心魔也不正经啊。”
“翡越虹,既然我未能早早杀你,如今你已挣脱束缚,何不早早逃出。”
胸口剧烈起伏,霍玉琛强定心神。他周身黑气轮转,凝聚成女子的虚影,遥遥站在一盏明明灭灭的蜡烛后。呼吸越来越烫,他耻辱地感觉到自己在她的视线下更加失控。他的脑中是回忆里翡越虹的唇和眼,冷漠又迷离,嘲弄地看着他。
“台子上是我的衣服吧?偷来的东西也好意思用来修行?”
她依旧漫不经心,只言片语轻松地挑下他的遮羞布。他已经说不出反驳的话了,半晌挤出一句话,“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
虚影迈开修长窈窕的双腿,在他打坐的石台边缘坐下,又懒懒地往他身上靠。明明只是一团肮脏血腥的魔气虚影,在她靠上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一阵撩人的火热,“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男人不理她,翡越虹也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正如你所见的那样,我中了魔君的毒,蚀心火反噬严重,正需要一位善长冰系法术的大能为我解毒。而你,虽然目前还是正道之首,与我势不两立,但若是心魔不解,你马上就可以变成左道之首了,与我当然也就无仇无怨。”
霍玉琛终于舍得开口,他看向身边的黑色虚影,“你想让我帮你解毒,你再为我去除心魔?”
“聪明。”虚影轻笑着夸他。
兴许是这魔女从未如此好说话和低声下气过,霍玉琛竟感觉心中郁结之气消散不少,连着心魔都安定些许。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但还是冷声道:“你是大胆,你如何知道我不会在为你解毒时杀你?便是那时不杀,等我解了心魔,你也无力逃脱。”
这话倒是让翡越虹一怔,片刻后才哈哈大笑,“难为仙尊为我考虑。仙尊盛名在外,高风亮节,既然愿意让我助你修行,那我也不能怀疑仙尊会下毒手。”虚影又一歪,直接歪到了凌雪盘起的腿上,“至于解毒之后,生死各凭本事。”
霍玉琛冷冷一笑。就在翡越虹以为他愿意谈条件了的时候,他道:“好大的口气。我从不与邪修来往,遑论幻君。”
翡越虹倒也不愤怒,毕竟这交易虽然公平,但和里通邪修无异,她并不指望他会随意答应,只是多少有些失望罢了。虚影从凌雪的腿上起来,带起一池涟漪,最后没入烛火后的黑暗。
“那仙尊便好自为之吧,翡某就不奉陪了。”
火热的温度消失了,只剩下霍玉琛触手可及的那一袭红衫。他看着那耀眼的红色,许久之后,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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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幻梦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