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别枝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还平白地愣了两下。
她对这个名字绝不陌生,是同她指腹为婚的王氏宗子,也是因着一张如玉容颜便得了‘君子无双’之名的王邃。
也是在她身死过后,与她那位外室妹妹换了庚帖,会在未来抬她入府的...准妹夫。
崔别枝收回看向车窗外的目光,纤白的指尖扯下木窗边沿的帘栊,将外面的赞声悉数隔绝,再没了看景的心思。
“王邃不是尚未入仕?王家的马车怎的随了官宦一队,而不随世家?”
大景朝世家官宦阶级分明,尚未入仕的世家子弟,往往会缀在官家末尾,但是崔府的马车并不在最后,王邃怎么会跟在她的马车后面?
福月也有些奇怪,但是太原王氏,单单只是这个姓氏,便代表了世家之首,世代簪缨,每一任的殿阁大学士皆是出自王氏,王邃更是圣上钦点的宗子,跻身权臣只是时间问题,王氏的车架,要说跟着官家,也没什么问题。
但就算是跟着官家,也应该在他们崔府前面儿。
毕竟崔翰现在只是个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哪里有资格走在未来的正一品大学士前面呢?
崔别枝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又撩起帘栊朝后望了一眼,嘟囔道:“他不会也要帮着崔翰来搞我吧?”
.....
“公子,公子,崔大姑娘看咱了!”
方才福月看到的侍从,便是正帮着王邃赶车望风的伊七。
伊七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赶车,实际上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盯着前面崔府的马车。
起初崔别枝往这儿看的时候,他还不敢确定,万一崔小姐在看景,那他岂不是谎报后让公子一厢情愿?
但是就在刚刚,伊七无比清楚地看到,崔别枝撩开帘子,又朝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少女眉眼明媚,阳光晕在她脸上,那双极美的桃花目似是含着情愫,脉脉无声地朝公子瞥了过来。
伊七当即也没心情驾车了,咋咋呼呼地掀了帘子就进了马车。
马车里熏着清淡竹香,正中央正端坐着一道清隽身影,男人身形修长,着一身素青竹纹对襟大袖,眉眼如玉雕琢,肤色冷白,是真真的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他垂眸静坐,好像伊七地呼声对他并无影响,只修长的手指在半空顿了顿。
杯中茶满了一分。
王邃此刻并未冠发,乌丝由一节翠色绸带松松挽着,声音淡如清风掠竹影:“伊七,缓步,轻言。”
伊七哦了一声,乖乖地将怀里抱着的剑放在外面。
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又想到公子对他缓步轻言的训诫,于是憋了好长一会儿,然后俯身小声说道:“公子,我就说您将马车跟着崔府附近,崔大姑娘肯定一眼就能明白您的心意!”
“咱们不跟着世家,跟着崔府,这种示爱方式,也就是我这种天才才能想出来了!”
王邃眉眼疏冷,任凭伊七在耳畔叽叽喳喳,手里的茶杯微微倾斜,竟是不慎落了滴茶水在指尖。
他悄然拂去,垂眸,声音清冷周正:“慎言,伊七。”
“王氏有圣上赐下的丹书铁券,又多出大学士,自是不需与世家同行。”
虽这样说着,却避重就轻地绕过了‘跟在崔府后’这个敏锐话题,玉石一般的君子不经意地抬眸——
崔氏的马车离他不过一架身位,她身边那名唤福月的婢女正拎着空食盒出来挑拣点心。
王邃快速收回目光,执着茶轻挨唇瓣。
.....
崔别枝觉着不对劲,王邃那般冷心冷情,克己复礼的人儿,怎么会连马车都走错队伍。
她看着拎了食盒,打帘进来的福月,蹙着眉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王邃跟的那般近,会不会是想暗杀我...?”
崔别枝其实上辈子在死前并未再见过王邃一面,但是订婚换了她庶妹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等到后续,她就被一根红绳勒得撒手人寰。
她对王邃,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甚至这辈子,崔别枝也不想与他过多牵扯,眼下春日宴上这一局还未破,她根本无暇应对王邃。
崔别枝抿了抿唇,吩咐福月:“且叫前面车夫,脚程慢些,我们与他错过去。”
*
春日宴的地点历来都是定在皇家猎场附近。
四月的天,草已新绿,芳菲初开,各式宝马香车碾过尘土,随着礼部先前安排,陆陆续续地停了。
几名小厮打扮的侍从牵了马,引着贵客赴宴。
穿过盛开的桃林小径,只见得满园春色灼灼,各家贵女亭亭玉立,衣香鬓影,每个人步履翩翩,不论门第,脸上都浅笑盈盈,相互攀谈。
这桃林将场地影影绰绰地隔成两方天地,一侧是女客家眷,另一侧则落座男客子弟。
此时此刻,几乎桃林边一大半贵女的目光,都掩不住地朝另一方张望。
一长相清丽,身着紫衣的女子用帕掩唇,与身侧人悄声耳语。
“听说今日王邃王公子也会来,怎的这会儿还不见王府马车?”
她身侧少女着着俏丽粉衫,看得出来是极重视这场宴会的,由妆容到首饰都极光彩照人,将七分容色,硬是衬成了十分,正是李侍郎家嫡女,李莺莺。
听着好友提起心上人的名字,李莺莺眉宇间也泛起羞怯,她禁不住顺着桃林朝外张望了几眼,缓声说道:“王公子的车架不随着官员车架,世家的兴许还要再往后些呢。”
紫衣女孩皱了皱眉,轻声道:“但这世家看着,也来的差不多了。”
李莺莺抿唇笑了,语气越发娇俏:“这更能说明王公子谦逊呀,连马车都让他人先行....”
两个人说话声音算不得多小,说着王邃名字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情意像是要溢出来似的,一旁将下马的红衣少女听了,忍不住嗤笑一声。
“哟,李小姐这么关心别人未婚夫几时来做什么?”
说话的红衣少女有一张极英气的脸,不同于时下崇尚的弱柳扶风,少女肩宽腰窄,一身红衣猎猎,头发束的简单,只别了几只珠钗,剑眉入鬓,眸如点漆,略深的小麦肤色更衬得她气质独特,宛如烈酒。
她随手将马鞭折了几折,看向李莺莺的目光带着点儿轻蔑。
“上次便借着醉酒往王邃怀里撞...这倒也罢了,你如何对王邃本小姐没甚在意的,只是本小姐怎么听说,你之前几次三番地想与枝枝过不去?”
提到崔别枝,红衣少女的眉宇间才隐隐有怒气,她唇边冷笑衬着这股子怒意,显得格外尖锐。
李莺莺脸色青了几息,这才跺脚恼道:“霍明月你莫要含血喷人!我几时与那崔别枝过不去了?”
霍明月同崔别枝,可以说是京城传言里最不好惹的两朵姐妹花,后台硬不说,性子更是一个比一个泼辣,特别是霍明月之父是从一品都统,本就是武将家庭出身,惹不起还打不过。
李莺莺对上霍明月犀利的眸子,恼怒之余又平白有些心虚。
她素来极瞧不上崔别枝,觉得她就是彻头彻尾的草包花瓶,除却一张好脸,和一个有身份的好母亲外,她有哪里堪与光风霁月的王氏宗子相配?
李莺莺厌恶她,自然也不想叫她好过。
但今儿被霍明月摆到明面上戳穿心思,李莺莺又觉着无地自容,偏偏霍明月性子素来是个混不吝的,她又赖不过她。
李莺莺拉着旁边的陈茹,愤愤道:“与你这等泼皮无赖真是说不清楚,也就你这种人能同崔别枝玩到一起了。”
说完便扯着陈茹,也没再等着瞅王邃的车架,转头便朝着宴会厅走去。
霍明月对着她的背影坐了个鬼脸。
她单手牵着马驹,也无暇去理乱了的鬓发,将手中缰绳随手递给旁边的婢女,蹙着眉头嘟囔:“往日枝枝哪里会来的这么晚,她最喜热闹,总是来的极早的。”
说罢霍明月又焦急地转着圈,有些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婢女也随着霍明月的动作张望,知道大部分女眷都陆陆续续来齐,才终于在桃花林的另条路上,看到了徐徐驶来的崔府马车。
松阳县主的玉牌挂在最前,鲜红的帘栊上绣有金线,张扬得与其后紧随的马车几乎是对比的两个极端。
霍明月手掌在额边撑了撑,看清了崔别枝马车后面的墨竹轿撵,过了一会儿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是王邃的车架??
王邃不是从来最是谦逊守时吗?如今怎的和崔别枝一般...不羁?
*
伊七正在前面激动地控制着车速,他向来是个话多的,实在忍不住同自家公子碎碎念道:“与桃花芳菲中慢速行车,只为与崔姑娘共乘一路的时间再长些,公子您真是...”
他家公子真的好爱啊!!
而且崔姑娘车速也放缓了许多,定是明白他们家公子心思了!!
伊七心里美滋滋。
身后翠色帘栊里传来淡淡一声警告,却并无否认。
伊七喜不自胜地瞟了瞟前面崔别枝,又瞄了瞄身后王邃的身影,嘿嘿一笑。
而正被他碎碎念的另一位中心人物此刻面色格外凝重。
崔别枝攥紧指尖,目光阴沉。
这王邃,真是冲着她来的?
她慢他也慢,特别是这一路桃林,直到几乎马上要到男女分席而坐的地方才分开...跟的这般紧,难不成是在找下手的机会?
若是他真同崔翰联手想杀她,那就休怪她不顾竹马青梅情谊,先下手为强了——
妹宝和王遂的心理
王遂:我表白的这么明显她一定能看出来吧!
妹宝:他要搞我,要不我先搞了他!
[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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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