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里某一层楼只有一个办公位置的办公室内,政教处主任看着面前三个人,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那眼神,怎么说,像是在看三坨翔,嫌弃、蔑视意味十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半晌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于整间办公室,声调极高,语中尽是嘲讽,道:“仗着家里有权有势,目无王法,不尊校规,公然打架,三位少爷,我们这儿庙太小了,镇不住你们。”
语毕,他把手中手机拿在三人面前:“手机在这里,现在立刻自己把你们家长叫来把你们这几尊神请回家去。”
这话刚说完,有一个中年男人推开了门。
苏言蹊往门口哪儿瞅了瞅,认出了来人是学校副校长。
副校长长得严肃,身上自带一股官威,一进门就先不慌不忙地扫了一眼全场看清局势,绷着一张脸,目光犀利。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是他们班主任梁越。
“老高,消消气。”副校长说着,声音沉稳,伸手压了压政教处主任的肩,语气平平淡淡,却莫名给人一种压力。
政教处主任瞥了一眼,毫不让步。
如苏言蹊所料,此次打架斗殴他们三个只遭受了不轻不重的处罚。
苏言信不属于处罚对象,弄清楚实情后就一直被晾在了一边,苏言蹊和叶晨他们俩的处罚可就是恶心极了。
三个老狐狸商榷出了一个极其让人作呕的处罚方式。
三千字反思报告,这不算什么,互相道歉,勉强也能接受,虚伪的装一下而已。三分钟同学间化敌为友的友好拥抱,这就很让人恶心了。
一抱泯恩仇?
苏言蹊碰都不想碰叶晨,叶晨也是警惕地看着苏言蹊。
最后还是被迫“兄弟相拥”。
两人互相暗着较劲,被政教处主任火眼金睛给看出来了,又增加了三分钟。
好不容易熬完六分钟,苏言蹊咬着牙出了办公室门,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下楼梯下得贼快,只想甩掉后面的两个人。
看到苏言蹊背影已经远去,叶晨动了动疼痛僵硬的脸,嗤道:“妈的梁子大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说完他转头去看身后的苏言信,意味深长地问:“这一回你不会还要帮他吧?”
“你觉得我在帮他?”苏言信似笑非笑地反问。
“刚才要不是你带着他躲过去,我就揍到他脸了,”叶晨冷讽。
“要不是我摁住了他,你可能已经进医院了。”苏言信说。
叶晨一时语塞。
第二天一早,苏言信在车里坐了很久终于耐不住性子折回去找苏言蹊,苏言蹊昨晚没住学校,自然他就预料到了他今早需要等人。
谁知道他回到客厅,又去餐厅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那就是,还没有起床,这是昨天打了一架今天不打算去学校了?
苏言信打算上楼去看看,到了三楼所在的那边走过去后就看到家里阿姨在苏言蹊房间门口徘徊。
“张姨,”苏言信继续往前走,“他还没起床?”
“大少爷你回来了!”张姨仿佛看到救星,“真是太好了,二少爷一直没下楼,他昨天受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很严重今天不能去学校,我正想要不要进门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又怕打扰到了少爷。”
苏言信试了一下直接推开了苏言蹊房门,目光都没有往里面给一眼,抱臂站在门口:“去喊他吧!”
“嗳!”
苏言信等在门外,过了会儿看到张姨走了出来,略显慌张。
“起来了?”他问。
“还躺着,少爷好像病了,我看他额前头发都湿了,可能是发烧,可是他不让我碰他,让我走。”张姨说,“我去告诉管家,大少爷你先去学校吧,帮二少爷请个病假。”
苏言信这才往房间里睨了一眼,嗯了一声,松开了手臂,往楼下走去。
掐着点到的学校,再走到教室,已经迟到。
他只是不喜欢迟到,但是他真要迟到几乎也不会有人难为他,连老师看到了他姗姗来迟都只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快点”。
今天是这个学期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各科讲评完毕就是班主任开班会做个最后总结。
最后班里同学一个个地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了七八个人。
叶晨晃到了苏言信课桌旁,敲了敲他的课桌:“他人呢?”
苏言信给了叶晨一个眼神,叶晨继续道:“苏言蹊他人呢?该不会是怂了躲我吧?”
“病了。”苏言信说。
“病了?怎么病的?”
“不知道。”
“不知道?”
苏言信没再理会他,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堆试卷和资料,起身,却不是往教室门口走去。
去到了苏言蹊的位置,看着他桌上堆了很厚一堆东西,全是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几乎都是卷子,高高的一摞,看着有点儿吓人。
苏言信面无表情地把它们收好,叠成了整齐的一摞。
叶晨现在旁边仿佛见鬼一样,被吓得呆在原地,等到苏言信已经往门口去了才喊住他:“你这么好心?该给他带回去?”
苏言信反口就道:“不然你给他拿回去?”
“开什么国际玩笑。”
说话间苏言信已经离开了教室,前后负重,书包里是自己的试卷,手里拿着的是苏言蹊的。
“唉,那个是不是就是那个……”
苏言信走在学校林荫道时角落里忽然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到了他的耳朵。
一道不屑的声音响起:“哟,还真是,啧,偷了别人身份活了十多年,听说他亲爸还在牢里。”
“他好像每次考试成绩都排在第一,去参加竞赛还拿了第一。”
“不过是因为他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资源,你想想,他要是在一个十八线小县城家里还没钱,再厉害能有多厉害,就算学习成绩优异,哪有机会接触其他的,还是命好,谁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他亲爸妈故意换的呢!”
“不是听说换孩子的那个人和他亲生父母没关系?”
“谁知道呢?”
“小学的时候就不喜欢他,妈的,现在又回来了,老子最讨厌这种人。”
“你们还有过节啊?”
“小学时候打过一架,妈的,凭着家大势大,最后还他妈是我上门去道歉,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他,杀人犯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
那几个人往教学楼那边走着,苏言信回头看了看,把手里抱着的那一摞卷子放到了旁边修得很平整的灌木丛上,又把书包压在了上面。
几分钟后,他在一片监控盲区堵住了刚才说话的四个人,那四个人一看到他,莫名发怵。
其中一个喊道:“你什么意思?”
本来他们这个年纪躁气就盛,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苏言信不是那种会一直隐忍的性格,从来不是什么恪守成规的好学生。
只是他以前除了为苏言章出头那次没有一次是他没想好怎么处理后果就动手的,每一次就算是他打架事情也不会被捅到老师或者双方家长那里去,虽然他也并没有经常揍人,但这一次他手非常痒,完全还没有来得及想过后果。
昨天政教处主任还说他及时劝架做得很好,今天犯事者就要变成他?
骤然清醒,他忽然察觉苏言蹊不厌其烦一次次给他贴上的标签是不是被他潜意识接受了。他是不是真的像他父亲那样,那个父亲,还没和他见过面不知不觉中形象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不顾家,没本事,性格差,有暴力倾向,擅长打感情牌骗人……
尤其是,暴力倾向。
苏言信看着苏言蹊发疯的时候就在想唐亦霖是不是就是那样对他的。
苏承茂很少会动手,但是也不是没有,他曾经被苏承茂家法惩戒过,而苏言蹊被苏承茂打了一巴掌,但是对他得总印象不会是他是一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苏言章很混,但不算是一个暴戾的人,顶多和狐朋狗友口嗨。
而苏言信知道他自己骨子里是阴鸷的人,他从小到大被人捧着,习惯了居高临下,也是由于站在高处,他会谨言慎行,直到遇到苏言蹊,他对苏言蹊冷言冷语,讥讽恶劣。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的,他站在山巅,他的根却是破土深深扎进地底深处,那里是蠢蠢欲动的活火山,一旦爆发就是一场灾难。
他和他们是那么的不同。
苏言信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略显阴寒的笑,望着他们。
“路过。”他说。
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心底隐藏着这样的意识又怎么样?就算心底有无尽黑暗笼罩和岩浆翻滚,那些暗处的东西休想控制他,毁了他,既然它们寄生于他,他就能压得住那些东西,想反噬他,不可能,只能是他乐意的时候偶尔把它们放出来遛遛。
比如,逗一逗苏言蹊。
但是,苏言蹊,似乎太危险了,一个努力克制自己的疯子。
苏言信与那几人错身而过,心里冷讽,既然害怕怎么还敢招惹他,这一次是他觉得不好处理后果,下一次可不一定。
继而苏言信想起了一次一次招惹他的苏言蹊,苏承茂没有再继续让心理医生为苏言蹊开导应该不是精神疾病,他总不能和一个神经病一般见识。
苏言蹊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梦到了在H城的时候的那个家,唐亦霖砸了他的头,老太太心疼地扶他起来,而后却又骂他:“苏言蹊,他是我的亲外孙,亲外孙,你不能对他那样坏。”
苏言蹊觉得自己说话很吃力,想开口却像是被点了哑穴,他很用力很努力地张口想说话:“我就要……我就要毁了他。”
他的仇恨他的嫉妒他的隐痛,无处发泄,只能寻这个出口。
“苏言信……苏言信……”
他要他失去一切,绝望无助,而不是高高在上享受幸福。
那个样子太讨厌了,偷了他的幸福,享受其中,他永远都失去了的幸福,就算他回来了,也无济于事,回不来了,什么都回不来了。
“不,不,这不是我……”
苏言蹊觉得头痛欲裂,他身体里的两个意识争执着要撕裂他。
一个他是想要快乐、幸福、自由解脱。一个他痛苦、不幸,像一只被囚.禁的恶毒困兽一样嘶吼着,阴暗地想毁了全世界,幼稚中二又无法忽视。
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告诉他不值得,不值得,要向前看,那些过去的事都应该丢掉,他远离他们变成全新的自己,而不是让那些事拖拽着他一直不能解脱。
有个声音又一直提醒着他他经历过什么,而始作俑者的孩子还心安理得地待在他家,依旧把持着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老太太的脸愈发清晰,她说:“唐锦鲤,你就是个不应该活下来的东西,你害了我女儿,现在还想害我外孙。”
苏言蹊想说话,想说:“我没有害妈妈,我没有……”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完全不能发声,这让他恐惧,一手掐着自己脖子,用力的张口试图发出什么声音。
恐惧感充斥在他脑海,他看着面目狰狞的老太太,把自己越掐越紧。
“苏言蹊,我让你不要学坏,不要学会你爸爸的坏习惯,你为什么不听?”
“锦鲤,快过来外婆这儿了,外婆今天去吃席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
“唐锦鲤,你妈妈就是你害死的,没有你她就不会嫁给你爸爸。”
“苏言蹊,你不放过我外孙我就要你的命。”
“锦鲤,外婆回来了。”
苏言蹊听着喑哑的不断变幻的声音,妥协般无声地问:“你想让我死吗?”
场景突然变得情景剧下来不再是黑暗的,而是温馨的,他听到让他觉得熟悉的声音喊他:“锦鲤,吃饭了,今天外婆给你做了蹄花汤,你要多吃一点儿啊,你实在是太瘦了。”
苏言蹊定定望着正在布菜的老太太,老太太慈眉善目,佝偻着背,把蹄花汤端上了桌。
“锦鲤啊,好久都没看到你了,外婆想你了。”
苏言蹊看到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坐在餐桌边的人说话了,可是他听不到那个人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正要吃东西。
就在这时候,苏言蹊就这么忽然醒了过来。
一睁眼,看到床边站了个人,探究似的盯着他,这种感觉让他立刻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急喘着坐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突然一黑,他抬手用手掌揉了揉眉心。
他语气很差,不客气地发问:“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床边的苏言信自然不见窘迫,他看着面色绯红的苏言蹊沉默了好一会儿。
“寒假作业。”他简单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苏言蹊,“你在梦里叫我?”
苏言蹊哂笑,仰头逼视苏言信,他微笑着轻声说:“我梦到我杀了你啊,太兴奋了,喊你名字助兴啊!”
苏言信没有表露什么特别情绪和表情。
他看着睡衣凌乱的苏言蹊,看着他一个早上都还没退烧而呈现红润的肤色,目光可是肆无忌惮,一寸寸扫过。
“哦,怎么杀的,我不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苏言信说着,不甚在意的样子。
苏言蹊换上一副怨毒面孔,残忍而又诱惑一样地说:“虐.杀,怎么样?符合你的心理预期吗?”
苏言信心情莫名轻松,因为那几个说闲话的而生出的情绪淡去,他无所谓地说:“听起来很可怕。”
“你或许不怕正常人,可你也不怕一个疯子吗?”
“我怕什么?对付正常人用正常方式,对付疯子就用疯子的方式,有什么好怕。”
真是嚣张啊!苏言蹊咬紧了牙齿。
“你这样口头恐吓其实一点儿用也没用,还会显得你像个纸老虎一样外强中干。”苏言信又说。
“你在暗示我付诸行动?”
“我在告诉你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就算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另一个当事人是多么的愚蠢,还是你只是想口头取胜?你这样并不能中伤我。”
苏言蹊气急败坏,怒道:“滚出去,别待在我房间里。”
苏言信没有转身就走,反而好整以暇地望着苏言蹊:“你刚才喊我的名字一点儿不像是在虐.杀我,反而像是求救,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要向我求救?”
苏言蹊冷哼着:“我会向你求救?你在自作多情什么?”
“我比较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叫我名字叫得那么凄惨,好像我不回应你,你就要没救了。”苏言信说。
苏言蹊或许并不知道,他在梦里哭了,他视力很好,即便没有近距离去看也看清楚了苏言蹊脸上的表情。
挣扎,眼珠一直在眼皮下快速的左右转,手抓紧了被子,说话不清晰,但是喊他名字时候发音很清楚,莫名有种缠绵悱恻不死不休的意味。
“梦话和梦又不一样,你这个意思是想说什么?”苏言蹊冷静反问。
“我不想说什么。”
这一次苏言信没多做停留走了。
苏言信回了自己房间,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沙发扶手上。
倏地一笑。
他本来是没必要进苏言蹊房间,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进了门。
本来放下东西就要走,后来听到苏言蹊好像是喊他,他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言蹊,发现苏言蹊并没有醒。
他又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发现不会再听到其他的什么话后打算离开,苏言蹊就醒了。
苏言信放下了水杯,安静地坐着,把一个个细节串联在一起。
面色潮红,紧张防备,用力呼喊。
和他那次见过的苏言蹊表现的样子有些像,又不太一样,苏言蹊身上究竟是有什么秘密,他看得出苏言蹊虽然表现拙劣却是很极力隐藏自己的那一面,而且似乎是很困扰他。
他很想知道苏言蹊是在隐藏什么,可是怎么才能找到答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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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就是我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