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问他:“那你又为什么做出改变了呢?”
为什么要改变?
为什么?
安林心里只浮现出为什么,他都快以为自己要变得麻木了。
“如果你想要保护什么事物,你就先要有能保护它的能力不是吗。”这句话安林的语气很轻,轻到成为一句梦呓。
“但是你获得能力的过程中,你又需要付出什么作为与之相当的代价;获得更大的能力之后,又怎么确定自己不会卷入更高一层的争斗中。”钟筠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
不打眼的商家总会因为他们的商业风波牵连倒塌,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他们的大多数最初也只是想要获得一点自保的能力向上爬。
但是世界就是一个装饰精美的蛋糕,一层又一层。
安林停下走上台阶的步伐,钟筠及时刹车,抬头对上一双褶痕浅淡的眼睛,深色的瞳孔透不过光,联想到几千米之下的深海。
可安林的眼神又是一种夏日拂水般的温柔:“只有不断地向上走,才有选择的权力。就像海边的一座山峰,有一天狂风携带海啸来了,疯狗浪铺卷了山底,将山底的一切裸露在外之物吞噬,山底的人根本没得选,只能成为大海的尸骸。
安林右手食指指了指上,“山上的人还有机会向山上跑,等待风浪平息的那一日,一切再来。”
也许山上也不安全,哪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磐石稳固的山岩追随瓢泼不停的大雨冲刷而下,被埋进黄土成为来年的青芽。
磐岩能屹立数万前不倒,海的风波却动荡不安。
安林不能放弃主动权,那是松开了就再也没有的东西。
“你去看看这里的人,多留心他们的生活,你会理解一切的。”安林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放空,“安于现状不是麻木。
“畏缩只会给你痛苦,它的本质就是剥夺你的全部。”
钟筠忽而想到幼时的一棵苹果树下,灿烂阳光打下大片树荫,金斑破碎着招摇。他靠着一个人小憩,那人捧着童话书,翻书的摩擦声在他的耳边回荡。
「‥‥‥黄鹂鸟拒绝了狐狸先生的好意,智慧的狐狸先生摇了摇头就离开了小森林。一日之后,偌大的乐园只有黄鹂鸟的歌声婉转回响,它在枝头高歌:我亲爱的朋友,我早已习惯如今的过场;我可爱的森林,愿你每一日都如昨日绽放。啊,时间啊,为何你如此偏爱森林,脚步轻柔放歇,岁月百余年的一如既往。
黄鹂鸟歌唱最后一句:嘿,你看,今天也无事发生,说明狐狸先生杞人忧天,它在说谎!
黄鹂鸟独孤的睡了一晚,等到第二天的朦胧清晨,它被无情的掩埋在倾倒的森林之下。
全副武装的人类来了,他们将在这里开辟他们的乐园,无人在意一只黄鹂鸟‥‥‥」
那个童话已经在时间的冲刷里泛黄,随着那人的消失埋在了帝国皇宫的苹果树下。钟筠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回忆起幼时的片段,无缘无故。
钟筠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安林,仿佛是在透过他看见了谁,在柔声地给自己将一个童话故事。
也好像是回忆里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重复着当年的故事。
酸涩的委屈一下就在钟筠身体里横冲直撞,可他又不敢说,握紧拳头,指尖在掌心深陷掐出血痕,身体的痛一下把钟筠的思绪拉回来,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猛地低下头。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他们不是一个人。
没谁喜欢做别人的替身。
可是,泪还是流出来了,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
“对不起,我收不住。”钟筠拉出自己的袖口蒙着眼睛,陷入一片黑暗。
安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间找不到安慰的说辞。
钟筠缓缓平静下来,长松一口气,也好像是卸下什么东西:“我只是太想哥哥了。”
安慰钟筠的手就停在原处,宛如木偶的精致手掌,但又随即保持着同样幅度拍了拍钟筠,安林就收回手,他有些装不下去的尴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钟筠。
他产生了滔天的罪恶感。
安林想过告诉钟筠小皇子就在他的眼前,可是那样太冲动了,会不会把钟筠也拉进无知无觉的争斗中呢。
钟筠和林檎?比凛海的关系那么要好,谁能保证钟筠的身边不会有幕后之手的棋子在暗处监督一切呢。钟筠现在失踪是获得了自由,可他早晚都会回去,回到他真正的归属地。
如果背后的人通过钟筠查到他的蛛丝马迹了怎么办,钟筠会不会被他们当作要挟,安林会不会重回林檎?比凛海宁爬出来的地狱‥‥‥
他胆子小,不敢赌。
欺瞒所有人已经是安林做的最有力的选择。
而且‥‥‥安林的嘴角无奈地翘了一个小幅度,他也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小殿下。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空气一时间都凝固到冷,隔门的家里传来一阵发自肺腑的笑声,又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呜呜哭声,声音渗透门缝流出来,新鲜的风再次在楼梯间流动,安林的肺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他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表达自己的无奈。
他瞟了一眼钟筠,无事人一样手腕转着自己的刺剑。安林心想这小孩回复真快,看不上上一秒都快稀里哗啦哭成一个泪人了,不过现在自己要去面对另一个泪人了。
安林提着一口气,握着门把手拉开家门,安娜的哭声和笑声就在耳边清晰。
安娜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突发奇想,把她自己的光脑从房间角落里翻出来,在客厅外放。
从安林的视角切入,就是幽蓝色的光从地面的光脑放出来,在空中投射矩形画面,画面里的人是360度的呈现身上每一个细节,效果逼真,连投出来的明媚天气都把普通的客厅衬托出春天原野的气息。
全息里的人背对着安林,等安林走过去的时候连背景音乐都消失了,于是他什么都没看见。
钟筠在后面乖巧的关门,并且把佩剑放在安娜够不着的高处。
安林弯腰捡起地上的光脑,拇指擦去表面的灰尘,然后几步走到哭哭啼啼的安娜面前,蹲下身,左手拉着安娜粗糙的手,右手就把光脑放进安娜的掌心。等安娜握住光脑后才起身坐在沙发上,挨着安娜。
钟筠两只手拿着一盒抽纸凑过来,坐在安娜另一边,纸盒捧着放在身前,有点像小狗作揖。
“安娜妈妈,先擦一擦。”
安娜哭着夸了钟筠一声好孩子,两只手纸巾一抽就开始擦眼泪,光脑轱辘滚到地上,碰到安林的脚又原路滚回去。
安林平静地看着光脑在地上转陀螺,没有把它捡起来的打算。
无他,习惯了。
安娜用掉了半盒至今,情绪才稳定下来,两只手从背后抱住安林和钟筠的头,靠着他们:“妈妈的好孩子们回来了。”
然后安娜用一种唏嘘的语气说,“我刚才看了一部即将上映的电视剧的预告片,里面的主角太让人心疼了。”
钟筠挑着眉看了安娜一眼,可是你最开始在笑欸。
安林也有这个疑惑,但他没有顺着心中疑惑发问:“是讲的什么故事?”
“让妈妈想想。”安娜记性不好,逻辑也差,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去思考才能把一件事情弄明白,“这次妈妈看的故事是一个小孩子的故事。”
钟筠挠了挠脸颊:“少年档?”
“当然不是,针对未成年的电视剧都是让人喜欢能笑出来的好故事,这一点妈妈还是知道的。”安娜板着脸,故作严肃地教育钟筠,她认为有必要树立自己的形象。
但她下一刻脑子就忘了,“这一次的故事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在长大之后给自己家人报仇并且重新找到小时候的好朋友的故事。我们可怜的西瓜小时候遭到了敌人的袭击报复失去了记忆,不仅性情大变,还只能可怜的流浪,每天过着惨兮兮的生活。好在后来西瓜遇上了他曾经的朋友家人,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还把当年的仇家找出来打了一顿。”
安林默默听着,认为安娜的“把仇家找出来打了一顿”肯定不会是字面意思的打一顿。
钟筠却嘶的吸了一口气,眉毛都成了一个汉字八:“西瓜?”说出来他眼睛都大了,满脑子都是疑问,“主角这个名字是不是过于草率了,而且为什么会是西瓜不是草莓橘子。”
“宝贝,妈妈认为这不是故事的重点。”
钟筠摊手认错,“好吧,那结局是什么。”
安娜不可思议的看着钟筠,“那是预告片还没播呢,妈妈怎么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呢。”安娜自己说完陷入思考,捧着脸一脸慈祥,“不过妈妈都猜到了,西瓜的朋友对他那么好,一直帮助西瓜找他的仇人,什么回报都不求,他们以后会一直做好朋友的。这样的人才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哎,这样的朋友真好啊。”
安林听着哪里不对,但没想明白哪里有问题,钟筠就开了口:“那按照我的经验看来,他们可能也不是单纯的朋友。毕竟不掺杂点什么奇形怪状的爱情,投资方都不给投钱的‥‥‥”
安林恍然大悟,不过安娜没明白。
一个狗血爱情剧,就是需要主角美强惨,让观众狠狠的怜爱为他吸引不能自拔,又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主角好的完美到像一个工具人的人给与主角举世无双的爱情,爱情的力量让美强惨主角直接站起来成为独立行走的人!
好‥‥‥老套啊,现在的人也吃这一套啊。
没救了。
安林对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的**,隔着安娜看了钟筠一眼,钟筠心领神会的点头。安林就起身去了厨房,厨房门吧嗒上扣,安林把自己隔绝在厨房这么一个小小地方。
打开冰柜他短暂的愣了一秒,然后关上,冰柜摇摆着,过了一秒安林又拉开,空空如也,干净的和刚才故事里的西瓜一样一无所有。
“太好了,所以今天吃什么?”安林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声,叉腰皱眉,陷入人生哲学境界的沉思。
“好像就一普通剧情。”钟筠在客厅里和安娜继续话题,他不自觉带上投资人的目光评判这部剧。
下一刻嗷的出声,安娜给了钟筠胳膊一巴掌:“说什么普通呢。”然后捧着脸,“其实这部剧是别人推荐给我的,说是今天才发布消息的大制作呢。”
“大制作?谁的大制作。”
“嗯,是芙洛娜的大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