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绝仁弃义 死地后生

白鹤隐没于流云之间,仙雾缭绕如纱,将玉墙金瓦的天宫半掩在皑皑云海之中,微风掠过耳畔,临钰踏着纸鹤划下的移位阵,落足于天阶之上。

青玉铺就的阶梯空寂无人,唯有天兵如木偶般伫立两侧,临钰蹙眉疾行,衣袂翻飞间已至太清宫前。

九重宫阙静得反常,连仙鹤振翅的声响都消弭无踪。

他驻足丹墀之下,仰望着巍峨宫门,太清天尊会相信那个僭越的猜想吗?这个念头如附骨之疽,在他心头盘桓不去。

"既已至此..."临钰默念着准备好的说辞,正要举步,忽被一道金色光幕震退数丈,灵力涟漪在结界表面荡漾,映出他惊愕的面容。

"何人敢在太清宫设禁?"他指尖凝聚灵力探查,忽见殿内转出两道熟悉身影。

"君卿!未雨!"临钰疾呼,未雨飞奔而来,却在触及结界时被弹回。

隔着光幕,只见未雨朱唇急启,声音却如沉深海,君卿按住未雨肩膀,以指为笔在空中划出符文:【诸殿皆封,天尊失踪】

临钰瞳孔骤缩,那些僵立的天兵、空荡的宫阙,此刻都有了答案,能同时禁锢三十六宫七十二殿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他望向云巅那座金光璀璨的灵霄殿,君卿突然剧烈摇头,未雨更是拍打着结界想要阻拦,但临钰已转身,素白身影逆着漫天霞光,如一片孤云投向风暴中心。

七曜狱众人镇守凡间,洛怀瑾与师姐奔赴不周山,而他本该寻太清天尊炼丹——却不想天帝竟决绝至此,连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他必须与天帝做最后的谈判。

灵霄殿外,金甲天兵如泥塑木雕,殿内景象更令临钰心惊:昔日瑶池映月的景致荡然无存,唯有冷峻的穹顶投下森然阴影,将那鎏金帝座衬得愈发孤绝。

天帝一袭银白龙纹华袍端坐高处,怀中紫玉暖炉氤氲着寒雾,他修长手指反复摩挲着一枚木戒,那抹温润的棕黄,成了整座冰殿里唯一的暖色。

"上前来。"

声音似碎玉坠冰,临钰拾级而上,这一次,他眼中再无初临天界时的敬畏,却仍执礼如仪:"陛下可知,此举会将六界推向万劫不复?"

天帝恍若未闻,殿顶明珠冷光落在他眉间,照出眼底猩红暗涌,忽而他低笑起来,笑声在空荡大殿里层层回荡:"本君一想到这冗长岁月,再无与他相见的可能,便心生悔意。"

这话里竟透着凡人才有的颓唐,临钰握紧袖中颤抖的手指:"陛下肩负天道,当以苍生为念。"

"苍生?"天帝突然抬眸,银发无风自动,"本君为天界殚精竭虑千年,如今要它殉葬,有何不可?"癫狂之色在眼中明灭,倏地又化作自嘲,"真是荒唐......为了这个天帝之位......"

临钰忽觉寒意彻骨,不过他清楚一点,既然当初不惜一切做了这个天帝,那就没有退路了。

天帝指节轻叩帝座,忽然抬眸,眼底浮起一丝玩味:"本君很好奇——若玄霜尊要在你与凡间之间做抉择,他会选谁?"

这突如其来的诘问令临钰呼吸一滞。

他眉心微蹙,袖中手指缓缓收紧:"我不愿他选我。"字句如碎冰坠地,"正如北辰大人,绝不会愿见您亲手毁去他性命换来的太平。"

"放肆!"

威压轰然倾轧,殿内金柱震颤,临钰却迎着罡风上前一步,衣袍猎猎如展刃:"当年权柄与挚爱之间,您既已择了帝位,如今又何必悔?北辰仙君,恐怕也不愿再见这样的陛下!"

天帝眉间戾气骤现,广袖翻涌间,一道刺目寒芒已破空斩来!临钰急掐护身诀,灵力相撞的刹那,气浪如雷霆炸开,震得他踉跄后退。

却忽地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清冽之息萦绕鼻尖,临钰抬眸正对上洛怀瑾含笑的眼,那眼底碎星浮动,恍如春山融雪。

"你——"临钰指尖下意识攥紧对方衣袖,"不周山那边......"

洛怀瑾将他往身后一带,剑指帝座时笑意已化作凛霜,"绑架胁迫这等下作手段,也配称六界至尊?"

天帝缓缓起身,冕旒珠玉碰撞出森冷声响:"玄霜尊既要夺本君的天界,何必惺惺作态?"

"这腐朽天宫?"洛怀瑾嗤笑一声,回望临钰时眸光倏软,"我早得了比八荒四海更珍贵的......"

话音未落,天帝身形忽如水中倒影般扭曲涣散。

整座灵霄殿剧烈震颤,穹顶蟠龙金纹寸寸龟裂,临钰反手扣住洛怀瑾手腕疾退,殿外天光已晦暗如蒙纱,而无数机括转动的咔嗒声,正从云海深处密密麻麻漫上来......

"那是什么?"临钰瞳孔骤缩,只见东方天际一道雾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

洛怀瑾眉峰一紧,二话不说揽住临钰的腰身腾空而起,衣袂翻飞间,两人如离弦之箭直冲雾墙而去,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被骤然闭合的气浪狠狠掀回地面。

"咳..."洛怀瑾挥开扑面而来的云雾,只见绵延无尽的雾墙已将整个天界围成牢笼,四野无声,连风声都凝滞了,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止了流动。

临钰环顾这方被封印的天地,喉头发紧:"你不该来的。"

"让你独自闯这龙潭虎穴?"洛怀瑾轻笑,指尖拂去临钰肩头的云絮,"那我岂不是白担了玄霜尊的名号。"

临钰垂眸,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对不起,我不能丢下未雨他们。"

"我知道。"洛怀瑾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你若是会丢下同伴,就不是我认识的临钰了。"

见临钰仍蹙着眉,他故意凑近几分:"怎么?不信我能带你出去?"

"那不周山那边..."

"首灵宗那群杂碎已押回七曜狱。"洛怀瑾眸光一凛,复又舒展,"各派宗主都在,足够撑到我们破局而出。"

他忽然执起临钰的手,在掌心画了道符:"记住,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松开。"

“嗯。”

雾墙之外,隐约传来机括运转的嗡鸣。

二人当即折返太清宫,未雨正贴在结界边缘,见他们回来立刻手舞足蹈地比划,还是君卿取来纸笔才得以沟通。

"天帝竟将整个天界炼作了囚笼?"君卿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君卿忽然转身疾步回殿,片刻后捧出一卷星图,在"玉斗宫"三字上重重圈画。

"鹤阑的居所?"洛怀瑾挑眉。

临钰盯着那三个字,忽然想起玉斗宫地下纵横交错的青铜齿轮——是了!要封印三十六天,单凭灵力难以为继,必须借助机关术数,那些窸窣异响,分明与玉斗宫如出一辙。

雾墙正在收缩。

这个认知让临钰后背发凉,起初只是殿角飞檐变得模糊,待洛怀瑾也蹙眉驻足时,他们才惊觉整片云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

"走!"洛怀瑾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玉斗宫朱门紧闭,推门时簌簌落下许多零碎的零件,殿内星盘倾覆,齿轮停转,本该在此的鹤阑不知所踪,最骇人的是地面——无数青铜锁链穿透地砖,正如活物般缓缓蠕动。

"纸鹤可还有?"洛怀瑾突然问。

临钰摇头,最后那只早被某人抢去丢水里了。

"啧,小气。"洛怀瑾忽然伸手弹了下他眉心,"当初若多给我几只——"

"现在就能给咱们收尸了?"临钰脱口而出。

洛怀瑾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你也会说俏皮话了?"

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像巨兽吞咽的声音。

临钰垂眸凝视指尖的"染月",玉戒在昏暗殿内泛着幽蓝微光,他褪下戒指,轻轻推向洛怀瑾:"若以此物为契,你可有把握破界而出?"

玉戒在青砖上划出半道弧光,洛怀瑾剑眉压得极低,"想都别想,我不会丢下你一人。"

临钰无奈的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了洛怀瑾的唇畔,眸子还没转半圈,洛怀瑾突然擒住临钰下巴,在对方错愕的注视中重重吻上那总爱逞强的唇,直到临钰耳尖红透才松开,拇指蹭过他湿润的唇角:"魅术对我没用,别再想着使坏。"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穹顶星图簌簌剥落,临钰踉跄间被洛怀瑾揽住腰身,抬眼正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明明灭世在即,这人却还笑得出来。

临钰别过脸,却掩不住颈侧绯色,"若换作是你...会把众仙囚在何处?"

洛怀瑾指尖绕着他一缕散发,忽然抵住他额头笑道:"自然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安心。"

"凌霄殿!?"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洛怀瑾大笑着一把将他拉起,顺手揉乱那头总梳得齐整的青丝:"走,救那群老古板出来干活!"

临钰拍开他作乱的手,却悄悄反握住对方手腕,殿外雾墙已逼近百丈,青铜锁链如巨蟒缠绞宫柱,而他们踏着纷纷扬扬的星图碎片,奔向那片最危险的辉光。

凌霄殿前,玉阶碎如齑粉。

临钰驻足在殿侧回廊,指尖抚过斑驳的雕栏,那日仙侍引路的景象忽然浮现:云桥如练,碧水浮空,原来皆是虚妄。

"发什么呆?"洛怀瑾忽然从身后贴上来,下颌抵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惊散了他的思绪。

临钰侧首,正对上那双含笑的眼:"我在想...你可有闯入他人幻境的本事?"

"这个倒是新鲜。"洛怀瑾直起身,玄色袖袍掠过青石栏,荡起细碎冰晶,见临钰蹙眉,忽然掐诀凝出一朵霜花,弹指绽在对方眉心,"怕什么?大不了你把我捞出来。"

"胡闹!"临钰拍落额间凉意。

洛怀瑾忽然凑近,鼻尖相触:"舍不得我?"尾音淹没在又一阵地动山摇中,穹顶裂痕如蛛网蔓延,他却笑得恣意:"横竖都是赌,不如赌个痛快。"

临钰闭了闭眼,引他来到记忆中的云径入口,如今只剩一堵玄墙,泛着金属冷光。

"看好了。"洛怀瑾并指划诀,袖间涌出万千冰凌,那些晶莹的脉络在墙面游走,渐渐织成繁复的星图。

墙面突然龟裂,云涛自缝隙喷涌而出,临钰下意识去拽洛怀瑾衣袖,却被反手扣住五指。

朦胧雾霭中,那条湮灭的云径重现眼前,两侧莲灯次第亮起,照出尽头森然的未知路。

"抓紧了。"洛怀瑾捏了捏临钰的掌心。

碎玉声中,两道身影没入云雾深处,最后一盏莲灯倏忽熄灭,墙面如水纹愈合,只余几片冰晶幽幽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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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丹炉生紫烟
连载中鸣蜩半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