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
临钰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衫,睁眼的刹那,洛怀瑾紧蹙的眉峰撞入视线,双手正悬在他额前,灵力微光忽明忽暗。
"哪里不适?"声音里压着颤,洛怀瑾指尖已凝起疗愈青光。
临钰摇头,泪水却先一步坠落在对方手背,"......对不起。"
哽咽挤碎尾音,临钰胡乱抹了把脸,却止不住汹涌的泪意,他倏地直起身,将洛怀瑾狠狠拽进怀里。
胸腔相贴处传来的心跳声,终于让那些血色梦境寸寸崩解。
洛怀瑾僵了僵,掌心缓缓覆上他颤抖的脊背:"那两个兔崽子为难你了?"
"没有。"临钰把脸埋进他肩窝,清淡的花香涌入鼻腔,"......你真是让我死都不安生。"
空气骤然凝固,低笑声突然震响在耳畔,洛怀瑾胸腔微颤:"梦到什么了?"
"还装傻......"临钰咬住他肩头布料,齿间泄出的埋怨裹着十二分心疼。
洛怀瑾望着怀中的人,语气轻道:"不过是看不惯他们视众生如草芥。"
诛仙台呼啸的罡风,百年间丹炉里明灭的灵火......无数记忆碎片在相贴的肌肤间重组,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人也是这样,把剜心蚀骨的痛说得像拂去肩上落花。
"你才是傻子。"临钰闷声骂道,却将怀抱又收紧三分。
兜兜转转千百劫,原来最奢侈的,不过是劫后重逢时,还能触到这份真实体温。
相拥许久,临钰终于松开手,静静凝视着洛怀瑾,眼底浮动着犹豫的光影,道:"能...好好聊聊吗?"
洛怀瑾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聊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将人压下,玄色衣袂铺开在素白床褥上,像泼墨染就的山水,指尖触及腕间脉搏时,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临钰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忽见洛怀瑾耳尖泛起薄红,轻轻一推,对方便顺从地躺回身侧,长舒一口气:"看来是要说正经话。"
殿顶幻化的落雪无声飘坠,临钰不自觉地伸手,却只接住虚无。
记忆如潮水漫涌——梵音宗的晨钟暮鼓,兰茶青沉在南海的眼波,还有那些被血色浸染的过往。
"怀瑾..."喉结轻滚,临钰的声音淡得几乎消散,"之前种种...能否就此揭过?"
洛怀瑾的呼吸微滞,执起临钰的手,将一片幻雪合入掌心,冰凉触感转瞬即逝,化作一滴水痕。
"当日踏破南天门时,就没想过回头。"洛怀瑾淡然道。
临钰凝视掌中水光,忽然侧首轻笑:"我不过一介凡人,你斩落无数仙君...早该偿清了。"
洛怀瑾突然转头,目光灼得人发疼,"什么凡人神仙妖魔鬼怪,天上地下唯你不可替代。"
殿外雪影婆娑,临钰别开眼,声音浸着叹息:"若如此...我们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仙君,又有何分别?"
"你......"
结界突然震颤,洛怀瑾仍躺着未动,临钰却已拘谨地坐起身。
珠帘轻响处,楚竹的身影渐近,打破一室凝滞的空气。
楚竹见二人同卧榻上,对临钰浅笑颔首,随即敛去笑意,神色凝重地望向洛怀瑾:"尊上,有要事相禀。"
听闻楚竹以"尊上"相称,临钰心知事态紧急。
洛怀瑾当即起身欲随楚竹往大殿议事,不料临钰赤足追来,洛怀瑾展臂将其揽入怀中,温声道:"无甚大事,你好生歇息。"
"我可能旁听?"临钰仰首恳切相询。
楚竹在阶下微微颔首,洛怀瑾这才松手应允。
三人遂于苍灵殿落座,雕花窗棂外风雪漫卷,景致尽收眼底,此乃临钰重生后首次三人重聚,他环视身侧二人,历经沧桑,所幸故人依旧。
"师姐但说无妨。"洛怀瑾端坐主位,威仪自成。
"首灵宗血洗锦雁城方圆千里,那二人现往不周山去,想来非尊上授意。"楚竹蹙眉禀报。
"屠城?!"临钰骇然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洛怀瑾,片刻后方才缓缓落座。
洛怀瑾指节轻叩案几:"赤华何在?"
"已命其取水道先行拦截,重溟宗正在缉拿首灵宗余孽,尚未有回音。"楚竹答道。
洛怀瑾忽而轻笑:"不周山...倒是个热闹去处。"
"正是。那寸草不生的绝地,偏偏灵力鼎盛。"楚竹会意接话,眸中寒芒微闪。
临钰确认此事非洛怀瑾授意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轻声道:"师姐,怀瑾,我有个猜测。"
殿内烛火忽地一颤,洛楚二人目光如炬地投来,临钰将琼麟囚他于箨翎扇时的见闻娓娓道来——那时虽对扇中"书册"心生抵触,却仍假意与器灵周旋,暗中翻阅了那些藏在晦暗处的陈旧典籍。
"你看到了什么?"洛怀瑾指腹划过杯沿,青瓷发出清越鸣响。
"关于...天帝的秘辛。"临钰长睫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阴翳,却见洛怀瑾唇角微扬,眼底泛起捕猎者般的兴味。
临钰细致复述所见:千年前三界混战,天界与魔域休兵,兽族趁势作乱,无日国北辰君于不周山劈开混沌,以身为祭囚禁万兽,终换得太平。
"天帝年少时曾在无日国修行,"临钰喉结滚动,声音渐低,"与北辰君...情谊匪浅。"他抬眼看向始终沉默的楚竹,"君卿他们说过,当年的天帝并非如今这般..."
"庸碌无为?"洛怀瑾突然轻笑,指尖凝出一缕缠绕的黑雾,"看来这个天帝,是想在故人陨落之地..."
"打开新界?!"楚竹冷然接话,腰间佩剑嗡鸣震颤,窗外风雪骤急,卷着冰碴拍打窗棂,恍若千年前那场淹没不周山的血祭。
天帝的意图昭然若揭,他要复活千年前陨落于不周山的北辰神君。
"即便打开新界也未必能复活北辰。"楚竹指节捏得发白,"天帝这是要拉六界陪葬?"
洛怀瑾突然拍案而起,玄铁剑鞘在青玉案上撞出火星。"拿本君当棋子?"他冷笑时眼尾泛起血色,"那便看看谁先粉身碎骨。"
玄玉令牌在空中划出弧线,楚竹下意识接住时,七曜狱最高调兵令,这是第一次现世。
"师姐即刻召回所有魔将。"洛怀瑾的声音像淬了冰,"凡间少一根草,本君就剐天帝一片鳞。"
“好。”楚竹立刻起身,走出了大殿。
临钰的劝谏卡在喉间,方才还在部署攻凡的魔君,此刻竟要倾力相护了。
"因为能开辟新界的只有北辰,除非…"洛怀瑾眸色深沉。
临钰看懂天帝布了千年的局:放任妖魔肆虐凡间,纵容七曜狱坐大,当人界崩溃那日,新界封印自解。
若兽族破封而出,凡间必成血海,天界亦难独善其身,可天帝不在乎,他只要北辰归来,哪怕六界倾覆、万灵哀嚎,哪怕天道崩塌、神位陨落。
“为了一己执念……”临钰指尖发颤,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所谓至高无上的神明,原来也不过是个疯子。
寒意浸透骨髓,而更让他愤怒的是,自己竟曾对这样的存在心怀敬畏。
"临钰?"洛怀瑾蹙眉,指尖轻轻抬起临钰的下巴,他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向来情绪稳定的人,此刻眼底竟翻涌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临钰的眼睫微颤,一滴泪无声滑落,嗓音低哑道:"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怎么了?"洛怀瑾心头一紧,指腹擦过临钰的眼尾,抹去那抹湿润,故作轻松地挑眉,"天塌下来,本尊替你扛着。"
"涅槃丹。"临钰抓住洛怀瑾的手腕,"真正疯魔的是天帝!"
"好啊。"洛怀瑾答得干脆,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狠劲。
临钰怔住:"你信我?"
洛怀瑾点点头笑了,眉眼舒展如初见时那般明艳张扬。
这么多年,始终是他挡在自己身前。
而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临钰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低声道:“水镜相思子是你的至宝,我没有资格讨要……你再考虑考虑。”
洛怀瑾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头轻笑:“傻瓜。”
“嗯?”临钰一愣。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给你了。”
他托起临钰的手,指尖的“染月”在光下流转赤色光华,如血玉般莹润。
临钰怔然,透过宝石望向洛怀瑾,记忆翻涌间尚未回神,却被洛怀瑾轻轻一拽,跌入怀中。
耳畔传来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没了护身法宝,你可要好好护着我。”
临钰耳尖一烫,绯色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声音微颤:“玄霜尊还需要人保护?”
洛怀瑾低笑出声,指尖恶作剧般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这才松开。
临钰捂着脸叹气,方才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这人,果然正经不过三句话。
“涅槃丹一事……恐怕还需请太清天尊出手。”临钰定了定神,语气认真,“以你我之力,难保万无一失。”
洛怀瑾笑意微敛。天界如今暗潮汹涌,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放走那两个仙童。
“我还有这个。”临钰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纸鹤,指尖轻抚过它的羽翼。
洛怀瑾眸光一沉,语气微凉:“啧,你究竟背着我藏了他多少东西?”
“什么叫‘藏’?”临钰下意识将纸鹤护在掌心,往后缩了缩。
洛怀瑾伸手欲夺,又怕力道太重伤着他,最终只能收回手,无奈地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人。
僵持片刻,洛怀瑾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抵着腰侧,眉眼间漾开一抹玩味。
临钰狐疑地抬眼,却见他侧首笑道:“忽然想起,传闻北辰仙君尚有一位弟子滞留凡间……”
“你想做什么?”临钰蹙眉,实在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绪。
洛怀瑾俯身凑近,呼吸几乎拂过他的睫毛:“你说——那位弟子,会站在天帝那边吗?”
临钰一怔,垂眸认真思忖片刻,摇头道:“北辰大人以自身为祭换六界平衡,他的弟子想必也承其遗志。”
“千年前那场乱局,倒是热闹得很啊。”洛怀瑾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浮云,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
临钰亦沉默下来,天界如今局势未明,君卿与未雨是否安然归返?鹤阑至今未有消息传来,这纷乱之局,何时才能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