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雁城城主楼内,秋日的寒风从铁窗缝隙钻入,卷起刑台上干涸的血腥气。
兰茶青单薄的素衣在风中簌簌作响,手脚镣铐的寒铁深深勒进皮肉,她却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不肯折断的剑。
"铛——"铁链碰撞声突兀响起。
黑甲士兵押解着一列踉跄的身影踏入刑场,兰茶青猛然转头,镣铐在脖颈擦出刺目的红痕。
叔父兰伯修蓬头垢面,脚镣在地上拖出蜿蜒血痕,身后堂姊妹们的呜咽声像钝刀般割着她的耳膜。
"青儿?!"兰伯修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枯枝般的手指抓住铁栅栏,"你怎么也......"
"叔父别怕,"兰茶青将颤抖的指尖掐进掌心,"兰家血脉未绝,必有......"
"天界早将我们视作弃子!"兰伯修突然暴起,镣铐哗啦作响地扑来,枯瘦十指如鹰爪扣住她双臂,"你母亲临终前交给你的'太初青琅轩'呢?"他眼球凸起,唾沫星子混着血丝溅在她脸上,"难道要全族为那物件陪葬?"
刑场骤然死寂,兰茶青感到堂妹的抽噎声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突然化作毒针扎在她背上,她望着叔父扭曲的面容,那曾经教她执笔的手如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她臂膀的皮肉。
高楼阴影处,琼麟的面具泛着冷光,"人性比戏本有趣多了。"
寒风卷着血腥气在刑台上盘旋,黑甲兵手中的铁链哗啦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墨麒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琼麟面具下的唇角微勾,抬手召来一名黑甲兵,低声吩咐几句,随即懒散地倚在栏杆上,像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宗主有令——”黑甲兵的声音冰冷刺骨,“一刻钟杀一人,直到有人肯交代。”
话音未落,两名士兵已经拖出兰家最年幼的双胞胎兄妹。
两个孩子不过七八岁,脚镣沉重,踉跄着被推上刑台,稚嫩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叔母疯了一般扑上去,却被黑甲兵一脚踹翻,只能跪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尖叫。
“啪!”
兰伯修突然暴起,一巴掌狠狠扇在兰茶青脸上,她整个人摔在地上,镣铐撞击石砖,震得骨头发麻,嘴角溢出的血又腥又甜,半边脸火辣辣地烧着,却让她的神志愈发清醒。
“快说!!!” 兰伯修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得像野兽的咆哮。
兰茶青低低笑了,血丝顺着唇角滑落,“交与不交……叔父以为,七曜狱会放过我们吗?”
话音未落,刑台上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最小的妹妹被活剖了灵核。
暗青色的蛇血顺着刑台的缝隙蜿蜒而下,兰伯修跪倒在地,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哀嚎。
兰茶青还未从震骇中回神,叔母已经疯了似的扑上来,指甲狠狠抓向她的脸,拳头、巴掌、踢打,雨点般砸在她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怎么不去死?!!”女人的哭骂声尖锐刺耳,仿佛要将所有恐惧和怨恨都发泄在她身上。
兰茶青蜷缩着身体,死死咬着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可紧接着,刑台上又传来一声闷响——
叔父家的小儿子也被杀了。
黑甲兵再次上前,从人群中拖出两人押上刑台,叔父家彻底崩溃,有人哭嚎,有人咒骂,有人跪地磕头求饶,而更多的拳头和踢打,仍在往兰茶青身上招呼。
她蜷缩在血泊里,耳边只剩下绝望的哭喊。
“打死了可怎么好?”琼麟低喃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面具边缘,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墨麒冷眼扫过刑台,声音低沉如冰:“他没死吧?”
“哥,尊上的人,我哪敢动?”琼麟轻笑,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映着刑台上的混乱,像一幅残忍的戏画。
临钰还未等箨翎扇翻出洛怀瑾的记载,身后骤然掀起一股磅礴灵力,如怒海狂涛,瞬间将他从扇中世界卷出!
“唔——!”
他闷哼一声,眼前天旋地转,落地时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头痛欲裂间,视线终于聚焦。
前方,一群人正疯狂殴打地上蜷缩的身影。
“住手!”临钰想也未想,纵身冲上前去,可那些人早已失去理智,拳脚如雨点般砸落,根本拦不住,他咬牙掐诀,指尖灵光骤亮,“退!”
一道无形结界轰然展开,将施暴者尽数震退!
临钰快步上前,终于看清地上的人是兰茶青。
她浑身是血,衣衫破碎,苍白的面颊上满是淤青,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临钰心头一颤,立刻俯身将她抱起,指尖探向她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他不敢耽搁,掌心贴上她的后背,灵力如涓涓细流般渡入她体内。
“咳……!”兰茶青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间,临钰的面容渐渐清晰。
她怔了怔,眼眶瞬间红了,干裂的唇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好……你还活着……”
临钰收紧手臂,将她护在怀中,低声道:“别怕,我们都会没事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如誓。
“噗嗤——”刑台上传来血肉撕裂的闷响,临钰猛然回头,只见一名黑甲兵狞笑着将手刺入一个少年的胸膛,五指一攥,灵核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暗绿色的蛇血喷溅而出,少年涣散的瞳孔瞬间凝固,身躯抽搐着化作原形,软塌塌地垂落在刑台边缘。
“不……不……”
兰茶青在临钰怀中剧烈颤抖,仰起的脸上血色尽褪,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临钰的衣襟。
“兰茶青!”临钰收紧手臂,声音发紧。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指节泛白,泪水混着血丝滑落,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杀了我吧……让他们杀了我吧……”
那不是哀求,而是绝望到极处的遗言。
四周哭嚎震天,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临钰抬眼,目光如刀,瞬间锁定高楼上的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宛如索命无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别怕。” 他低声道,单手探入穹囊,掌心触到那枚温热的物件。
凤凰木,掌心大小,却足以撕裂空间,带一人逃离死局。
赤色灵力自他指尖迸发,与凤凰木交缠辉映,如残阳泣血,映亮半片刑场,“唳——!”
清越凤鸣响彻云霄,一凤一凰自灵光中振翅而出,羽翼流光溢彩,掀起猎猎狂风。
临钰一把抱起兰茶青,纵身跃起。
“走!”
凤鸟长啸,接住抛来的兰茶青,双翼一展,如离弦之箭冲向城外!
而临钰翻身踏上凰鸟,逆着风直扑高台。
“倒是小看你了。”琼麟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闪至墨麒身后,临钰掌中喷薄的烈焰堪堪擦过他的衣角,在空气中撕开一道焦痕。
未等临钰落地,墨麒的刀已劈面斩下“锵——!”刀刃斩裂栏杆,火星迸溅。
临钰足尖一点,借力腾空,翻身避开锋芒的瞬间,指诀再变,一道灵咒直击琼麟面门!
琼麟折扇一挡,灵力相撞的余波震得檐角铃铛狂响,临钰趁机后撤数丈,呼吸微乱,却仍死死拦在二人面前。
“哥,把那个女人抓回来。”琼麟声线骤冷,面具下的眸光如毒蛇吐信。
凤鸟虽快,但临钰清楚他必须撑住,哪怕多一瞬也好。
“休想。”临钰猛然合掌,灵力如洪流倾泻,整座高楼骤然震颤!砖石崩裂,屋脊扭曲,数道火柱自地面冲天而起,将出口尽数封死,烈焰交织成网,将天地染成赤红,“今日,谁也别想踏出此地。”
临钰立于火海中央,发尾被热浪掀起,衣袍猎猎如战旗,那火焰不似寻常烈火般张狂,而是无声地蔓延,待敌人察觉时,早已焚尽退路。
琼麟眯起眼,扇骨在掌心轻敲:“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临钰沉默,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灵力流逝的速度让他指尖发麻。但他不能退。
哪怕燃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为凤鸟争取时间。
墨麒挥刀劈向火墙,刀刃却如陷泥沼,琼麟嗤笑:“哥,等等吧,他撑不了多久。”
的确。临钰的膝盖开始颤抖,冷汗顺着下颌滴落,火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琼麟冷笑一声,扇面“唰”地展开,寒光乍现,“该结束了。”他纵身袭来,扇刃直取临钰咽喉!
“轰!”飓风骤起,整座高楼在凰鸟的俯冲下轰然崩塌!
琼麟的折扇脱手飞出,墨麒一把拽住他的后领,二人被凰鸟的巨翅掀翻出去,临钰也被气浪冲击,身形一晃,从断裂的栏杆处直坠而下。
凰鸟长鸣,俯冲追去,簌簌风声灌入耳中,临钰下坠的刹那,脚下突然浮现出一道幽蓝的移位阵,凰鸟收拢羽翼,随他一同没入阵中。
“混账!”琼麟被墨麒拦腰抱住,稳稳落在地面,黑甲兵如潮水般涌来,却只是扑了个空。
“杀!把兰家全族屠尽!一个不留!”他暴怒的嘶吼在废墟上回荡。
移位阵内,天旋地转。
临钰喘息着接住凰鸟,它的身躯渐渐缩小,最终化回凤凰木,静静躺在他掌心,熟悉的纸鹤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引着他穿过混沌。
忽然,一缕清风拂过鼻尖,眼前豁然开朗,无垠碧空下,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洛怀瑾?!”临钰侧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眼。
那人唇角微扬,笑得恣意又温柔:“怎么每次见你,都这般狼狈?”
临钰怔住了,每一次重逢,都像隔了万载光阴。
“傻了?”洛怀瑾凑近些,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临钰回过神,下意识环顾四周,“还以为会是鹤阑……”
话音未落,洛怀瑾的笑容倏地淡了,“不是他,你很失望?”他一把扣住临钰手腕,将人拽到眼前,眸色沉沉。
临钰这才察觉不对,却仍惦记着兰茶青的安危:“凤凰木不知是否将她送回兰家,我得……”
“看见我,你不高兴?”洛怀瑾打断他,语气执拗得莫名其妙。
临钰蹙眉:“你何出此言?”
“你更想见鹤阑,是不是?”
这醋吃得毫无道理,临钰无奈,耐着性子解释:“纸鹤是鹤阑的术法,我自然以为是他,但见到你……”他顿了顿,轻声道,“我很开心,比见到鹤阑更开心。”
洛怀瑾眯起眼,忽然笑了。
“这还差不多。”他得寸进尺地挨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临钰耳畔,“看在你嘴甜的份上,‘魅术’那笔账,暂且揭过。”
临钰耳根一热,瞥了眼他近在咫尺的唇,心虚地别开眼:“嗯。”
南海边界,暮色渐沉,临钰沿着通往兰家的路疾行,目光不断扫过沿途的密林与山径,搜寻着兰茶青的踪迹。
直到一抹素白映入眼帘,远处的古树下,鹤阑正低头折着纸鹤,雪白衣袖随风轻扬,而倚靠在树根旁的,正是面色苍白的兰茶青。
“鹤阑!”
临钰快步奔去,靴底碾碎枯枝的声响惊动了二人,鹤阑抬头,眉眼舒展,如释重负般轻笑:“你终于来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鹤阑收到了临钰遣回的纸鹤,当即猜到锦雁城生变,他本欲入城接应,却恰遇凤鸟将兰茶青送至此处。
“我放了百余只纸鹤进城,可惜……”鹤阑指尖轻点,一只残破的纸鹤从袖中飘出,“只有这一只寻到了你。”
临钰单膝跪地,仔细检查兰茶青的伤势,她虽虚弱,但呼吸平稳,显然鹤阑已为她疗过伤。
“奇怪。”临钰喃喃,“移位阵为何没将我直接送到你们这儿?”
鹤阑闻言指尖一挑,幽蓝灵光在掌心流转:“‘移位阵’本是梵音宗秘术——送去何处由施术者决断,但归返何方……”*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却由触发者的本心而定。”
临钰一怔,下意识望向身侧的洛怀瑾,正撞上那人笑盈盈的目光。
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晚霞,灼灼如焰,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临钰耳根发烫,慌忙别过脸去。
兰茶青仍陷在半昏半醒之间,眉心紧蹙,仿佛梦中也在挣扎,临钰将一枚青玉色的愈伤丹送入她口中,指尖灵力轻点,助药力化开。
“我要送她回兰家。”他抬头看向身侧二人,“你们呢?”
“自然同你一道。”洛怀瑾抱臂倚在树旁,答得干脆,眸中映着渐沉的天色,像两簇不灭的火。
鹤阑垂眸沉吟片刻,终是点头,白衣拂过草叶,他轻声道:“多一人照应也好。”
海浪拍岸,溅起碎玉般的浮沫,临钰正要捏避水诀,忽见海面翻涌,一道银白巨影破浪而出。
白鳞巨蟒盘踞水面,竖瞳如炬,却在看到兰茶青的刹那骤然温顺,它俯首贴近海岸,任由众人踏上它的脊背。
风声呼啸,巨蟒载着他们掠过海面,层层结界如水幕般漾开,又无声闭合,直至远处浮现出兰家巍峨的轮廓。
朱漆大门前,几名少女正翘首以盼。
“家主!”
惊呼声中,守卫与侍女蜂拥而至,有人接过兰茶青,有人急引医修,更多人红着眼眶簇拥着她匆匆入内。
临钰三人被恭敬引入客房,回廊 转,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楼阁,恍然低语:“原来她竟是兰家家主……”
难怪天界召见,难怪七曜狱紧逼不放。
在兰家小住的几日里,临钰每日潜心修炼以修复灵核、提升灵力,而洛怀瑾则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旁小酌闲谈。
兰家坐落在茫茫海面之上,四周环海,潮湿阴冷的环境让临钰不宜久留,于是他决定去找鹤阑。
轻叩门扉得到应允后,临钰推门而入,却不见鹤阑踪影,正疑惑间,余光忽然瞥见房梁上斜卧的身影。
"找我何事?"鹤阑慵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临钰仰首而笑:"天界可知晓七曜狱的所作所为?"
"自然知晓。"鹤阑的声音闷闷地落下。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临钰静立片刻,忽然想起箨翎扇之事,便原原本本地向鹤阑道来。
"终究是我害了他。"鹤阑从房梁翩然跃下,眉宇间笼着阴郁。
临钰温声劝慰:"他是个善心人,救你时岂会心存怨怼?眼下这里已无要事,你不妨先去冥界寻访一番。"
鹤阑微微颔首,郑重地向临钰行了一礼以示谢意,随即从枕畔取出一只精致的纸鹤递与临钰:"此物赠君,日后无论何事,鹤阑必当鼎力相助。"
"愿你此行能得偿所愿。"临钰收下纸鹤,回礼相送。
二人道别后,临钰目送鹤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海雾中,转身时,却见洛怀瑾斜倚在朱漆门边,手中拎着空酒壶,海风拂动他的衣袂。
"看什么呢?"临钰微微偏头问道。
洛怀瑾脸颊染着薄红,眼底映着粼粼波光:"吹吹风罢了。"他晃了晃酒壶,笑意里藏着几分醉意。
临钰沉默不语,兰茶青的安危如鲠在喉,而自己修为尚浅的无力感更让他心绪难平,他迈过门槛时,衣袖擦过洛怀瑾的指尖。
"若是天界终要覆灭,你当如何?"洛怀瑾突然开口,声音混着潮汐的起伏。
"我生为天界之人,死亦当如是。"临钰脚步未停,语气平静。
"那若不是呢?"洛怀瑾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让临钰不得不转身,海风突然变得急促,扬起两人的长发交织在一起。
临钰望着他笑了笑:"这世.本就没有如果。"
话音未落,洛怀瑾已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临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像是要撞碎什么桎梏。
临钰没有挣脱,反而将脸深深埋进洛怀瑾的肩窝,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不过是个...炼丹炉罢了..."
海浪拍打着兰家的基石,潮声淹没了未尽的话语,洛怀瑾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这个总把自己说得轻贱的人揉进骨血里。
远处,一只白鹭掠过海面,翅膀划开的水痕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