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告别

关河看向三哥,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沈成器小心翼翼地看向梅以安。梅以安和往常一样,坐在长桌的末尾,脸上挂着淡而温柔的笑,让人很难从她的表情里猜出她的情绪。

但沈成器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梅以安没有那么开心。

关河又将五月鸢尾号的一些事情交待清楚,一行人便回去休息,沈成器有意走在后面,想去看看梅以安。

他看见梅以安拦住了三哥。

沈成器远远地瞧见俩人,就立刻缩到了墙角后头躲着。

三哥比梅以安高一些,两人面对面站着,这距离似乎让梅以安有些不适,她稍稍后退了半步,才仰头看向三哥:“你……”

梅以安在三哥面前有些不自在,她话到嘴边,却踟躇着没能说出口。

“什么事?”三哥避开梅以安的目光,转头看向五月鸢尾号外面,禁区夜晚的天空缺少照明,浓黑如墨。

梅以安的手背在身后,拇指在掌心重重地按了一下,才说道:“你是因为我,才不和关老板他们一起离开禁区的吗?”

这话说出来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意思,梅以安很快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如果你对我很介意的话,我可以离开,你没有必要——”

“没有,跟你无关。”三哥说这话的时候,将惯常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全部收了起来,严肃正经的都不像他。

“……哦。”梅以安点了点头。

三哥转过脸,看了一眼梅以安,很快又把视线放到远处:“你在五月鸢尾号上有很大的价值,我留在禁区也一样。目前联邦和禁区的关系并不稳定,我还不是很放心这里。我和关河不一样,我是禁区的人,寻找太阳的事情交给你们,我想留下来建设禁区。”

梅以安边听边点头,等三哥把话说完,她立刻就转身要走:“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三哥站在原地,目光终于舍得从地外虚无的黑色里拔出来,转而看向梅以安有些匆忙的背影。

他想,仅仅是从背影来看的话,当年的小姑娘确实长高了一些,只是还是很瘦。

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她。

三哥认真地看着梅以安的背影,没想到梅以安这时候忽然回头,他的目光来不及移开,两人的视线猝然对上。

梅以安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但最后她还是弯着唇角,露出一个清丽端妍的笑:“三哥,对不起。谢谢你这些年一直照顾我,过去的事情都放下吧,人生有很多遗憾、很多后悔,你当然可以铭记于心,但不要把这些都变成你的背负。有些事情,不全是你的错。”

“我……”梅以安抿了一下嘴唇,脸上的笑淡了一些,“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梅以安抬头,又看向三哥,她的目光专注而坚定,像是想把三哥的模样刻进脑海里:“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好好坏坏都分不清楚,很多事情都处理得一塌糊涂。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算明白了点道理,懂了一点儿好坏——所以,这一次我做的每个选择,都不后悔。”

说完,梅以安朝三哥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三哥仍然站在原地,直到关河走出来,给他递了根烟。

关河让沈成器先回去,他陪着三哥走下五月鸢尾号,最后一次一起在禁区的街巷里走着,漫无目的,闲逛顺便闲聊两句。

三哥眼皮子上的那道疤耷拉着,他指间夹着烟,只抽了一口,就没有再抽,任烟头自己明明灭灭地烧着。

“如果可以的话,你照顾一下她。”

三哥这句话说得没头也没尾,但关河就是懂了:“好。”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就比如说我和她。”三哥似乎走累了,停了下来,和关河挑了个平坦地方,随便地坐着,“我们有过生死共担、互相照顾的情意,也有过彼此伤害、互相撕扯对方伤口的恨意,还有过男女之间、彼此吸引的情-欲。”

原始的、肮脏的情-欲。

直白的、热烈的情-欲。

三哥想起自由日那一天晚上,有喝多了的男人和梅以安搭讪,带有性-暗示的搭讪。这是在自由日很普遍的事情,无论历史演进到什么阶段,人类放纵自我也不过就是那几个方法。

喝酒,唱歌,找一个合心意的人做-爱,然后在天亮的时候一拍而散,多么快乐的事情。

梅以安是漂亮的,三哥一直都知道,那个小姑娘像一枝含苞的花。她不是季知秋小姐那样热烈盛开的大美人,她美得清淡内敛,不引人注意——但真正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枝漂亮的花。

梅以安拒绝了,但那个搭讪的男人却不想放弃。

三哥已经想不起来在看到那个场景的时候,他在旁边站了多久。他觉得自己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站出来给梅以安解围,顺便把梅以安带走。可是事后再想,恐怕从看见到“实在看不下去”,也就是转瞬间的功夫。

那会儿三哥对梅以安的态度很不好,他想不通梅以安为什么要回禁区,就像想不通为什么梅以安当年要离开。

他说了很刻薄的话,只有说这样的话,才能掩盖住他的在意——梅以安永远都不会知道,三哥曾经在贝尔格莱中心区的地下,找了她很多年。

北京俱乐部的人都说三哥在找他的“爱人”,一开始的时候,三哥试图解释,后来发现解释不清楚,所有人都默认他在找的那个姑娘是他的“爱人”。

她是吗?

他的爱人是谁呢?

直到那天晚上他吻住了梅以安。

他说的那些刻薄话很伤人,那个小姑娘自从回到禁区,一直在包容他、忍让他,可那天晚上却终于忍不住了,小姑娘有些哽咽,却不肯哭,倔强地抬起下巴说要走。

然后他拉住小姑娘的手,他们接吻了。

一点儿也不浪漫的场景,一点儿也不体面的时刻,他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和这个小姑娘又构建了新的联系。

三哥手里的烟燃尽了,烟头烫到手指,他毫无察觉地出神。

关河屈肘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三哥扔掉烟头,三哥才如梦初醒,将烟头丢了。

关河问:“太阳风那天,你找到她了吗?”

自由日的第二天,三哥有很多话想对那个姑娘说,可惜那天被莱昂他们匆匆打断,紧接着又是Sūrya,又是太阳风,三哥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辛辛苦苦和关河挖通废酒馆后,却发现梅以安已经离开了。后来他在太阳风季的暴风雪里找了很久,却见到了另一个“梅以安”。

三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梅以安”不是他在找的小姑娘,可陈年往事桩桩件件,都是罪孽,他别的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来了。

“我没找到她。”三哥摇头,“我们错过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不是我走一步,你走一步,最后我们就能碰面的。很多人,不都是走了很多步,才发现最后竟然在南辕北辙的方向?”

“我就是这样。”三哥站起来,“我可真不是个东西。你们都能往前走,都能向前看,我不能,我一直活在过去里,现在也没有走出来。你让我想象什么光明灿烂美好的未来,我想不出来,可能重新把废酒馆盖好,每天能有酒喝,对我来说,就是关于未来的全部想象了。”

“……其余的,想不了。”

关河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他知道三哥一直是这样的,无论是在北京俱乐部,还是重新回到禁区,他都一直在为过去而活。那些漂亮的大道理人人都懂,三哥也懂,但他就是做不到。

也没有必要做到。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光明的一面,有人奋勇向前,我们赞美这些人的勇气;也有人又颓又丧,连影子都是身体的拖累,他们走不动、只想躲,又有谁有资格去苛责他们?

谁也没有资格。

这一次,三哥没有再跟着关河再回到五月鸢尾号。

天将破晓,五月鸢尾号打开全部能量罩,启动地外探索模式,银白色的能量光波照亮禁区,所有人都站了出来,无声地注视着这庞然大物缓缓穿过新太阳联邦那道能量罩。

三哥站在满地紫色鸢尾里,张了张嘴,无声地说:“等你们回来。”

————

五月鸢尾号上,莱昂正缠着沈成器要跟他下五子棋。

“据说是地球纪年时代最受欢迎的益智游戏,看谁先在这个网格里五子相连,谁就赢了。”莱昂喋喋不休,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有一丝丝紧张,“太神奇了,你说是谁想出来的,表面上看不过是个连线游戏,但背后其实有概率论的原理……”

沈成器不想搭理他,只想往主控室跑:“我还要去看地表环境数据,你自己玩好不好?”

“这怎么能自己玩呢,这是个对抗类游戏啊!”莱昂跟着沈成器跑。

沈成器转身,咬咬牙:“你去找季小姐,她说不定愿意陪你玩。”

“……我不敢。”莱昂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吗,沈识洲上校来了!”

沈成器:“啊?”

莱昂朝沈成器挤眉弄眼:“对,沈识洲!”

沈成器震惊了:“他他他……他不回贝尔格莱,怎么还上了五月鸢尾号?昨儿个也没看见他啊!”

莱昂摊手:“我怎么知道呢,沈上校说他是为了联邦,你也拿他没办法,是不是?毕竟禁区的事,关老板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呢。”

沈成器仍然觉得匪夷所思,联邦的武器怎么能离开联邦,跟着他们一起去生死不明的地外呢?

莱昂倒是很有想法,他朝沈成器眨了眨眼睛,用讲桃色八卦的语气,隐秘而兴奋地说:“当然,我有一个小小的猜测。我想季知秋小姐,一定在沈上校这次的决策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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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太阳
连载中曲风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