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将沈成器的虹膜信息录入这间地下室的安保系统,还带着沈成器去看了食物和衣物的储藏地点,把这不大的一居室又转了一圈,关河才说:“好了,现在我要走了。”
关河靠在门边,冷光灯不算明亮,有些朦胧的光线显得他的眉眼很温和。
沈成器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角的边,他的目光一寸寸往上挪,最终有些怯怯地对上了关河的眼睛:“关河先生。”
“嗯。”关河弯着嘴角嗯了一声。
“关老板。”
“嗯。”
“关河。”
“诶。”
“一定要回来。”沈成器的声音不算大,他的手指松开了衣角,目光下移,避开了关河。
“好——”关河话音未落,就被踮起脚的沈成器搂住了腰。
沈成器连拥抱都是笨拙的。他的手臂像无尾熊一样圈住了关河,连关河的胳膊都被他一起搂进了怀里。
关河的手很轻微地挣了一下,沈成器就受惊似的想要后退。他到底是羞赧的,只是手还没松开多少,怀里空落落的感觉涌上心头,沈成器立刻就后悔了,他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再次扑了上去。
这次抱得更紧。
关河任沈成器搂着他,还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地下室里很安静,关河数着沈成器的心跳,乱得像心房里面关了一只坏兔子。
关老板没数自己的心跳,因为毫无意义。
密闭的空间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可捉摸,所有客观的参考系都在沈成器砰砰的心跳声里变得混乱。
谁也不知道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沈成器松开手,他有些窘迫,低着头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似乎想把自己变成一道灰白的影子,融到墙壁里去。
他退,关河却上前了一步。
关河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沈成器的额头:“小沈。”
沈成器不知道关河会说些什么,但他猜会是些冷淡的话,好让他收敛掉那些不堪的、龌龊的心思——关老板很忙,没有时间陪一个联邦来的小朋友玩无聊的恋爱游戏。
想到这些,沈成器的头更低了。
关河的食指下移,挑起了沈成器的下巴,迫使沈成器抬头看他:“下次想抱一个人的时候,记得不要把他的手一起搂住。”
沈成器的眼睛因为惊讶微微地睁大,像漂亮的猫眼石。
“这样的话,他才能回抱你。”
关河说完,身体力行地给沈成器示范了一下什么才是正确的“拥抱”。
他单手搂住沈成器的腰,将他拢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摸着沈成器的后背。
“我会很快回来。”靠在沈成器的耳边,关河这样说。
沈成器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够聪明,但在这一刻,他竟然完全领悟了关河的意思,两只手没有迟疑地回搂住关河的腰,像一个再乖巧不过的聪明学生。
“我等你。”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短,沈成器那三个字刚说完,关河就松开了手,好像这真的只是一次教学,不是他情不自禁也想要一个拥抱。
该说的话全都说完,关河转身走向出口。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但其实不需要回头,他也知道身后是谁在等他。
这不是沈成器第一次等待关河。
在贝尔格莱中心区时,沈成器等待关河去救季知秋,关河只让他等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关河先生如约出现。
这一次关河没有告诉沈成器他要去多久。
煤山有些远,地表环境恶劣,太阳风带来严寒,导致外面的温度一直在下降。那些实验项目172的基因融合怪物正在禁区里游荡,受地外生物基因的影响,这种低温对他们来说才算是正常宜居。
还有禁区里的其他人,太阳风的周期忽然紊乱,原本的煤炭公约很难继续维持下去,在这种时候,势必会有人想要趁机多囤一些煤炭,而当资源无法公平分配时,混乱和暴力一定会发生。
关老板看起来在禁区很有面子,但沈成器仔细想了想,关老板那些所谓的筹码根本无法在这种时候有用。
在绝对恶劣的生存条件下,慢性出血热病毒只会让大家死得更痛快一点,他们根本就不会因此感到畏惧。而五月鸢尾号,迄今为止关河还无法突破他的权限,再强的军械也只是一堆废金属。
其实说到底,关河也不过比沈成器大了四岁。他曾经还是联邦总统的儿子,娇生惯养到十四岁,然后被扔到了禁区。他一步一步站到如今的位置,靠的只是自己,还有手里的枪。
沈成器比谁都相信关河,也比谁都擅长等待。
他检查了暖气设备,打扫了屋子,把能够速食的营养剂拿出来,只要关河回来,加热一下,就立刻能吃。
在余下的时间,沈成器就抱着他的小本子,一次次地猜想、验算五月鸢尾号,又写下了很多条假设。
每写下一条假设,沈成器都会在心里想:“关河快回来了,在我想出下一条假设前,关河一定会回来的。”
沈成器在写下第二百一十四种假设时,听到了拍门声。
地下室一直很安静,忽然出现的拍门声吓得沈成器的笔尖划破了纸张。
这拍门声太奇怪了,地下室的门禁是虹膜识别,如果是关河回来的话,他根本不需要敲门。如果不是关河,又是谁知道关老板隐秘的地下室,还来气势汹汹地敲门呢?
沈成器咽了口唾沫,他放下笔,拿起枪,靠近了门口。
拍门声又响了一遍,外面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嘀咕:“关老板,您醒醒好吗,这破门打不开啊,您再没反应,我可就要砸门了。”
沈成器听到前半句,已经吓得魂魄飞了一半,他把枪藏在了身后,偷偷从门缝里往外张望。
哪怕沈成器觉得自己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但门外的禁区人早就经过无数次生死训练,很快就察觉了沈成器的小动作。
“里面有人啊。”那个年轻男人大声道,“快开门,你们的关老板受伤了。”
沈成器确实看到了关河的鞋尖,犹豫了一瞬,沈成器还是用虹膜对准安全锁,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关河!”
沈成器看见靠坐在地上的关河立刻就冲了出去。
寒风扑面而来,沈成器呛了一大口冷气,他连咳嗽都来不及,立刻冲上前将冻成冰块似的关河搂进了怀里。
关河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但依然认出了沈成器:“小沈……进去……”
“好的,好的!”沈成器将关河扶起来,搭着关河的肩膀,想要进入地下室。
在昏迷之前,关河把一直护在怀里的金属篓交到了沈成器手里——那里面是关河找回来的煤。
那个送关河回来的年轻男人挡在了入口,微眯着眼,玩味地打量着沈成器和关河,像一只精明的狐狸。
沈成器对这样的聪明人一贯是害怕的,他只匆匆扫了那人一眼,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关河身上:“请让一下好吗,先生?”
那男人依言让开半步,刚好能让沈成器拖着关河进屋,但在沈成器想要关上门的时候,那人却又伸出脚,挡住了门缝。
“先生?”
“内城人?”那男人看着沈成器。
沈成器没有回答,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只有内城人才会说请。”那人道,“当然也只有内城人才会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沈成器依然没说话,但他悄无声息地伸手摸向藏在身后的枪。
“别紧张,我是个好人。”那人歪了一下头,地表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度,但大风和严寒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依然站在那里,说着并不好笑的玩笑话,“好人这个定义是针对关老板的,毕竟我是他的追求者。”
追求者三个字让沈成器的眼皮狠狠一跳。
“当然啦,关老板已经拒绝过我七次了。第八次我们在煤山遇见了,我又对他表了白,这次我将一颗煤矿石雕成了一朵鸢尾花,关老板似乎很喜欢鸢尾,但他还是拒绝我了。”那人皱了皱鼻子,“这可太令人难过了,他还拒绝了我的鸢尾煤,他说这块漏风不好烧。”
沈成器不想听这些话:“外面太冷了,先生,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进去了。”
“欸——”
沈成器很庆幸那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重重地合上门,拖着关河回到了地下室里。
关河受伤了,后腰上一处枪伤,撕裂的创口还有烧焦的痕迹,沈成器觉得很疼。
“关河……”
“关河……”
沈成器小声地叫着关河的名字,但在门口那刹那的清醒已经用尽了关河最后的力气,他双眼紧闭,嘴唇苍白,皮肤颜色近似玉石,一点活气都没有。
关河昏迷了。
沈成器将棉被盖到了关河身上,他抹掉眼睛里因为寒风和干涩流出来的眼泪,抿了抿嘴巴,然后抱起金属篓,进入锅炉房,将适量的煤加入锅炉中,暖气设备开始运行。
煤是漆黑的软矿石,沈成器发现,这么黑的东西,燃烧起来会发出温暖明亮的火光。
他靠在火炉边,久违地感到了温暖。
这是关河带回来的煤,但关河昏迷了。沈成器想,不过没关系,只要关河回来就好。他会烧好热水,热好食物,等待关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