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不该来禁区

废酒馆灯光昏暗,关河靠在门后面,指间夹着的那根烟积了很长一截烟灰,他却没有抖掉。下垂的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谁也也不知道关河在想些什么。

三哥推门进来的时候,险些被关河手里猩红的烟头烫着裤子。

“哟,干嘛呢?”三哥笑了,“关老板思考人生吗?”

关河抬眼,走了两步,找了个空酒瓶,把烟蒂丢了进去:“侥幸者游戏的芯片拿到了?”

三哥撞了一下关河肩膀:“关老板,我们也是老熟人了,打个商量呗,这次的任务换个人来做,真心不太适合我。”

关河不为所动,他似乎有心事,借着不够明亮的灯光,一直在仔细瞧着空酒瓶里的半截烟。翠绿色的酒瓶在灯光下颜色显得更深一点,瓶子里残留了一点酒液,烟头掉进去,一时还没有灭,反倒更红了。

“怎么不合适?你放弃北京俱乐部回到禁区,不就是为了找Sūrya报仇?”

三哥见关河盯着酒瓶入神,也好奇地看了一眼:“还剩这么长一截就扔了?烟可是禁区的奢侈品,关老板就算财大气粗,也不能这么浪费。”

“没烟瘾,点了又不想抽。”关河淡淡地说了一句,“说你的理由,我还有别的安排,你要是撂挑子了,有的是麻烦。”

三哥抬手揉了一下眼皮,指尖刮过上头那道陈年的疤,他张开嘴唇,却半晌没说出什么来。

关河看向三哥:“说不出来就好好干活,明天带着剩下那两个去码头抢物资,记住全部都——”

话没说完,关河忽然顿住了,他看见了站在墙边上的沈成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站了多久。

沈成器偷听被发现,却难得没什么愧疚感,大大方方地任关河盯着他看。

“过来。”关河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把酒瓶子扔到地上。

沈成器走了过来。关河一点招呼也不打,就抓住他的后颈,拨开颈后的头发,看了一眼伤口。

见伤口止住血,他略微放心了些。

关河收回手,又插到兜里,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沈成器,用非常冷静而平淡的语气问他:“还痛吗?”

“……一点点吧。”

沈成器避开了关河的目光。

其实不是一点点痛,是很痛。关河给的那破烂碎草叶没多大的作用,沈成器除了嚼出一嘴苦味,就只感到有些麻。

如果这是麻醉药的话,一定是沈成器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差劲的麻醉药。

沈成器本来很生气的,生气到想抓住关河的衣服,和他大吵一架,问他干什么一声不吭就擅自替他把芯片取走。

长到这么大,沈成器从来不想和人吵架,也不喜欢追着人刨根问底,他觉得这样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更狼狈。

但关河是个例外。

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对关河发脾气,近乎无理取闹的那种发脾气。

也许是因为伤口传来的痛感,也可能是因为关河对他冷淡甚至有些烦躁的态度。沈成器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禁区里再见到关河的情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他感到不开心,甚至有点委屈,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吸引关河的注意力。

明明在废酒馆的一楼时,他看到关河忽然出现,还快乐得几乎要失去重力的束缚。他知道自己双脚踩在地上,却又感觉好像随时能够飘起来。

他看着关河用手掌盖住酒杯,让原本嚣张乱窜的火焰不甘不愿却不得不熄灭。他注意到关河仰着脖子喝掉烈酒,喉结上下滚动,性感得要命。

灯光昏暗,周遭嘈杂,关河是满地荒芜里唯一的光。

但沈成器很快就知道,他神化了关河。

过高的期待注定只能被打破。

关河冷漠又暴戾地将他带走,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往他嘴里塞了把碎草叶,就对他动了刀。

这很关河,沈成器一直都知道,但他还是难过。

感觉这种东西太不讲道理,沈成器一万次地告诉自己关河的温柔都是假的,却又一万次地违背理性,把这些好都当了真。

以至于现在直面现实,他有些不能接受。

他想念在贝尔格莱中心区时,守在他床边,给了他一个温暖拥抱的关河。

但想念也没有用。

沈成器站在墙角,听着关河和三哥的对话,用最快的时间把他那一堆无用的情绪全部消化掉。

他得清楚,他们来禁区不是为了关河。

一定是过去那三个月关于禁区的训练太过单调,让他在无数个时候有机会想起关河。人的记忆是会自我欺骗的,他在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关河时,也一遍又一遍地美化了他和关河的关系。

他在关河身上强行糅杂了很多天真的期待。

不过没关系,沈成器很擅长放弃期待。

尽管那个社交废物β176在很努力地向前走,但沈成器清楚,在他的内心里,他一直很明白自己的无能。因为深知自己的无能,所以沈成器能够让那些偶尔冒出的期待变得像吹出来的肥皂泡。

漂亮的泡泡在阳光下都会破碎。

只是刚刚关河要是不问他痛不痛就好了。沈成器想起季知秋说过,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小孩最好骗,只需要一颗糖果,就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缴械。

原来真是这样的。

“真的只有一点点痛?”关河竟然又问了沈成器一遍这个问题。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呢?

沈成器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心里头却空白了一大片。痛不痛是多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关河好像忘了这一刀两刀都是他亲手割下去的。

“还是说一说为什么要让三哥拿走我的芯片,明天去码头上抢物资吧。”沈成器没有回答,反而换了一个话题。

三哥看了一眼关河,用嘴型无声地问:怎么吵架了?

关河沉默了一瞬,脸上晦暗的表情让三哥立刻识趣地拉开门溜了。

沈成器等着关河的答案。

关河有很多话想说,他一直很会骗人,如果他愿意,能够说出漂亮到让人不愿意拆穿的谎话。

但很奇怪,这时候看着沈成器,除了一句痛不痛,关河竟然脑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沈成器痛不痛对他而言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明明是他用刀划开的伤口,连关河都嫌弃自己虚伪。

“进来坐着说吧。”关河随手收拾了两下房间,捡起乱扔的衣服,又给沈成器倒了一杯温水。

他看到储物橱里有冰糖,一直紧拧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一点儿糖水或许能让沈成器稍微好过些。

“我没想到联邦会派你会来禁区。”关河把调好的糖水递给沈成器,“这里很危险。”

沈成器想了想,如实回答:“是我爸的决定,毕竟我们给他带来一些麻烦。”

关河眼里满是不赞同,他竟然又说了一遍:“你不该来禁区。”

沈成器低下头,抓了抓头发,自嘲地笑了一下:“打乱你的计划了?”关河对他的不欢迎简直都要写在脸上了,“其实也没什么,这里不是贝尔格莱,我当初只是帮你伪造了个智脑,你该还的人情早就还清了,认真算起来,还是我欠你的比较多。放心吧,我不会拿过去的交情说事儿,更不会死皮赖脸的让你保护我,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个……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还有两个同伴在外面等着呢。”

关河努力压下去的烦躁又冒了出来,情绪也在失控的边缘徘徊,他连说话的音量都压不住,这会儿还赤着胳膊,看起来很凶:“离开?离开这里去哪里?你知道那个红斗篷的现在还在外面等着要你们内城人的命吗?她的实力是禁区前二十,收拾你们三个人不要十分钟。”

“早知道你这么能作死,当初在贝尔格莱中心区,我就不应该救你!”关河也是气昏了头。

沈成器抬起头,眼睛有些红:“也许吧。”

也许在那一天,他应该好好躲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这样就不会遇见关河。

关河这个大炮仗忽然就哑了火。他站起来,困兽一般原地转了几圈,仍然不能平复内心疯狂涌动的情绪,刚刚挑开芯片时的冷静荡然无存——或许关河的理智已经在那时候用尽了。

“给我十分钟,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关河捏着山根,垂着眼,近乎恳求的让沈成器宽限他十分钟。

“……好。”沈成器哑着声音点头,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发现是甜的。

沈成器忽然想收回刚刚那个想法——那一天他还是想遇见关河。

关河给予他的好,已经足够多了,是他贪心,竟然想让关河一直对他好。

“对不起。”

十分钟结束,关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沈成器道歉。

沈成器没有说没关系。他和关河之间的问题,不是通过道歉-原谅这样简单的方法就能够解决。

“你出现在禁区的事情让我太意外了。”关河尽可能的捡起一些理智,“在废酒馆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开始想如何能够让你在禁区平安地生存下去。但我和废酒馆一样废,只想到了很多种出问题的可能。”

“更要命的是,关于侥幸者游戏的事情,是我告诉联邦的。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出现。所有在禁区生存的人,都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己还有明天。”关河看着沈成器,“但我不想你也是我们其中之一,我希望你能拥有光明灿烂的明天。”

关河心知肚明,是他亲手把自己推到这样为难的局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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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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