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天阶在夜间依然亮如白昼，连接塔楼的巨大天幕是蔚蓝色的海洋，一只死亡的梅尔维尔鲸正在沉入深海。
死在大海里的鲸鱼最终会沉入海底，而一座鲸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
这是沈成器在基础教育课里学过的内容。那时的授课老师是个浪漫的悲观主义者，在讲述鲸落时也提到新太阳联邦，他认为七十多年前忽然出现的黑色物质宣告了地球的死亡，新太阳联邦就建在地球的尸体上。
一座鲸的尸体可供消耗一百年，但谁也不知道人类还能在地球的尸体上存活多久。
“在想什么？”关河偏过头，低声询问沈成器。
关河与沈成器并肩走在深海之下，仿真天幕的视觉效果极其逼真，沈成器觉得那只鲸鱼正在向他坠落。
“在想……季小姐。”沈成器慢吞吞地回答，“我在想要不要给她买一双鞋。”
关河有些意外地挑眉：“好啊。”
他虽然意外，但愿意陪沈成器走进商场里的女鞋店。
实体店里客人寥寥，沈成器和关河是打烊前最后的客人。站在琳琅满目的鞋架前，沈成器看花了眼：“这么多，你觉得买哪个呢？”
沈成器求助地看向关河，关河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像个体贴的绅士，却给不出什么好主意：“你选的她肯定喜欢。”
想给季知秋买鞋纯属沈成器一时冲动，他看着鲸鱼坠落，就想到孤独地站在路边朝他挥手的季小姐。
季知秋漂亮的高跟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丢到了路德维希酒店的爆炸里。
童话故事里面，那个丢掉水晶鞋的女孩后来遇到了王子，找回了她丢的鞋子。新太阳联邦里没有王子，季小姐的那只鞋子不成为爆炸的证物都算好运气，沈成器就想要给她送双鞋子。
即使季小姐二十分钟后没有出现在商场的A1出口，那沈成器还可以把这双鞋当做婚礼的礼物。
“这双吧。”沈成器不懂女孩子的流行，关河也不愿意给他建议，于是沈成器用了最笨的办法，选中了店里最贵的一双。
关河瞥到价格，轻轻地啧了一声。
沈成器不解地看过去，关河却不说话。沈成器懒得猜他的心思，付了账就要离开：“走吧。”
A1出口里没有等到季知秋，沈成器并不觉得意外，分开时季知秋的语气就让人预料到这个结果。
“要回那里吗？”沈成器抻了抻胳膊，单手抱着鞋盒，觉得有些困了。
关河摇头：“在这附近找间酒店。”
沈成器打了个哈欠，这时候他的智脑通讯响了起来，是姜斐的通话。沈成器立刻清醒了不少，他走了两步，稍微避开了关河，才接通电话。
“喂。”
关河站在原地没有动，只盯着沈成器的背影看。
“一切都好。”
“嗯，好。”
“不用了，真的没关系。”
“姜斐……”
关河听不见姜斐对沈成器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沈成器把姜斐的名字念得很好听，语调软软的，拖着一点尾音，甚至让关河生出了一点不好的想法。
关河觉得沈成器不应该喜欢姜斐。如果沈成器需要一个爱人的话，姜斐这样的很不合适，有些功利，不够担当，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沈成器肯定会受委屈。
他自己这样的当然也不合适，负担太多，真心太少，活到现在都没能解锁爱人这个功能。
沈成器这样的小孩，干净得像一朵白玫瑰，好像落到什么样的人的手上都是糟蹋。关河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糟糕的愿望，干脆自己把这朵花折了揣到兜里好了。
可是关河没有能够揣玫瑰的口袋，他不该有这么糟糕可鄙的愿望。
沈成器接完电话，转过身告诉关河：“姜斐说让我先去他那里住。”
关河问他：“你要去吗？”
没等沈成器回答，关河很快地补充了一句：“我建议不要。”
就在不久前，关河还非常大方的把去留的选择权交给沈成器，现在想想人果然天生擅长虚伪作态，他明明早就笃定沈成器不会跟沈识洲走，所以才假装让步假装得那么大方。
同样的选择换到姜斐这里，关河就装不下去了，“建议不要”四个字，要多惺惺作态就有多惺惺作态。
但沈成器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要来贝尔格莱找绿猴。那时候你对我说，绿猴是病毒原生宿主。其实你说了谎，绿猴虽然携带病毒，但你要找到肯定是那五只形成抗体的绿猴，对吧？”
关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沈成器走到关河身边，压低了声音：“我哥说你是联邦通缉犯，我也知道你没有智脑，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关河摇头。
沈成器似乎早就料到了关河这个答案，也没有很失望，只是有点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我要和姜斐见一面，把抗体和季知秋的事情跟他说。病毒已经在贝尔格莱中心传播，必须早日找到抗体，他是政府公共部门的人，能帮很大的忙。这些事情对整个贝尔格莱都很重要，哪怕你因此要——”
沈成器低头看了一眼手环，他猜不到关河是哪一派的势力，却在赌关河不会为此要了他的性命。
在沈成器的内心深处，他从来不觉得关河会是个穷凶恶极的人，除了第一天被关河吓到了，越相处下来，他越觉得关河不会真的害他。
就像他不会把关河交到联邦军队手里一样，不跟沈识洲走，也是担心沈识洲会对关河做些什么。
关河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到那个金属手环上，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关河先让步的：“我跟你一起见姜斐。”
“……好。”沈成器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谢谢。”
大约是了却一桩心事，沈成器心情很好，便问关河：“你刚刚有没有受伤？又是爆炸，又是撞车，旧伤说不定会裂开，等到姜斐那里，让他帮你找个医生看一看吧。”
“没事。”关河有点开心，但没表现出来，大约是雄性本能作祟，为了不影响帅气值，就算伤口裂开了当然也不能承认，更不能向姜斐的医生低头。
沈成器看关河的状态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便没有多问，开始担心起季知秋：“你说季小姐会去哪里？天这样黑，让她一个女孩子离开，总归是不好的。”
关河看了一眼沈成器，有些无奈地说：“你对季知秋是不是有些误解？”
沈成器不解，关河便道：“你要是在路德维希酒店里，看着季知秋是如何恐吓那十二名学者的，就能少一点这样多余的担心。”
可不论关河怎么说，在沈成器眼里，季知秋仍然是那个瘦弱伶仃的模样。
“我没有骗你。”关河眼神沉了下来，“在我出现之前，季知秋没有告诉任何人炸-弹的存在，她不是把炸-弹当做威胁的手段，而是真的想杀人。如果我再晚到十分钟，等到系统侵染到整个十七层的网络，可能就要一个活口都不剩了。哪怕是还没到时机，你知道她在看到我出现的那一刻，做了什么吗？”
沈成器愣了一下，摇头。
“引爆炸-弹。”
关河平静地说：“立刻，毫不犹豫地引爆炸-弹。如果我不是提前做了准备，别说救人，连自己也回不来。所以，小心季知秋。”
“你最好也提醒一下你的朋友，和季知秋的那场婚礼到底要不要举办。她并非看起来那样单纯无害，什么杀死爱人，明显都是骗人的话。那些说着自己谁都爱着的人，其实谁也不爱。”
沈成器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姜斐在二十分钟后出现，把沈成器和关河接回了他自己的住处。
沈成器有点担心关河和姜斐呛起来，但两个人很平静地打了招呼，相当井水不犯河水。沈成器也不是个会聊天的人，索性三人一路沉默，但沉默反而是个很自在的状态。
姜斐给关河安排好客房，就邀请沈成器到阳台去：“聊聊？”
沈成器点头，关河原本关上的客房门忽然又打开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成器：“早点休息。”
“好。”沈成器弯起嘴角笑了笑。
姜斐的阳台上摆了两张躺椅，中间有一个小茶几，姜斐说：“处理那个病毒携带者的事情弄得很晚，现在才空出时间来找你。”
“嗯。”沈成器有话要说，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便问，“有多少接触者，都控制起来了吗？”
“有军队的人在，你放心。”姜斐顿了顿，才问，“你和关河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个有些尴尬的问题，沈成器想了想，考虑到关河的特殊身份，他仍旧道：“男朋友。”
姜斐明显不太相信，但没有追问：“你们为什么要从玻璃窗里逃跑？”
“因为……我不想见我哥。”沈成器有些犹豫，他知道这只是最表面的原因，关河离开是为了躲避军队的身份核查，季知秋则想要趁机去路德维希酒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沈成器是个单纯的幌子。
姜斐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你还没原谅沈上校？”
“……谈不上什么原谅，我知道他是我哥。”沈成器摆摆手，准备换个话题，“我有事要告诉你。”
沈成器把抗体和季知秋的事情全部转告给姜斐，姜斐听完后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对沈成器说：“你知道研究项目0219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沈成器当然不知道，连姜斐都是最近才通过季家的关系渠道得到的消息：“这原本是用来实施该隐计划的病毒。”
“该隐计划？”沈成器想起与《圣经》有关的传说，该隐和亚伯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孩子，但作为哥哥的该隐杀害了自己的弟弟亚伯。
姜斐的声音有些难过：“这可能是联邦最大的秘密。三十年前，在人造子宫出现后，联邦秘密利用一部分胚胎，进行了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处理实验，即将一个胚胎进行复制、分裂，形成8~36个子细胞，理论上，每一个子细胞又会发育成完整的受精卵，再把这些受精卵放在单独的人造子宫里进行培育。”
沈成器的脸色都变了。
“这或许很难让你接受，但确实是真实的。在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一群通过人造子宫复制出来的‘人’，最终这个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处理实验被证明失败了，但这群‘人’的存在，极大的威胁了联邦的稳定，所以才有了该隐计划。在贝尔格莱中心区传播的病毒，原本是用来……消灭这些‘人’的。”
波坎诺夫斯基程序……也不知道是啥，来源《美丽新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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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该隐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