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比清源清见略高一些，很清晰看到那写着疲倦的眼底。
他没回话，转身捡起落在一旁的黑伞，连着挂在伞上的手杖一并脱离水洼。
“你先拿着。”诸伏景光说，“别淋雨了。”
清源清见怔了一下，伸手去接，却看着伞柄从眼前跳跃到另一边。
清源清见：“？”
“换另一只。”诸伏景光无奈地道，“左手。”
见清源清见还没反应过来，诸伏景光将枪插回腰间，逮住对方藏在袖子中的手。
手指冰凉，抵着湿漉漉的手心，因为寒冷还有些发颤。
诸伏景光展开清源清见的五指，将伞塞进去，再包裹着合拢。
仿佛清源清见连撑伞都不会。
“撑好。”
做完这些，诸伏景光才撤出伞下，淋雨去捡掉在不远处的围巾。
清源清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食指被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一道并不深的口子，被雨水冲洗了一会，有些泛白。
他看着诸伏景光将围巾搭在臂弯，接着动作熟练地带上一次性手套，摸尸在地上的两个歹徒。
驾照、医疗卡、钥匙……每个可能有暗兜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在查看过信息后又原封不动塞了回去。
这一套操作熟练如流水，细致谨慎，一看就颇具有犯罪逻辑。
清源清见的心跳快了半拍。
“他们是从川崎市过来的，为什么会堵你？”
诸伏景光检查完，将一次性手套塞到包里，又走到清源清见面前，将黑伞夺到自己手中。
清源清见耸了耸肩：“可能就是那边混不下去，过来找日子的小混混吧。”
诸伏景光看着他不以为意的模样，很想皱眉，但有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又一次拿出手机：“那我报警了。”
清源清见：“？”
他看着诸伏景光腰间的枪，有些难以置信，重复道：“你要报警？”
诸伏景光摁着手机，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嗯。”
清源清见问：“你现在还是警察？”
“不是。”
清源清见沉默一会，拎起行李箱：“我先走了。”
诸伏景光道：“这两人还没死透。”
清源清见感到遗憾，把行李箱放下。
不到三分钟，一辆飞驰的摩托停在了他们旁边。它完全没管地上还躺着两人，甚至险些从其中一人的腿上轧过去。
诸伏景光将身上的武器都丢给骑车的蒙面人，后者利落地接过来，看向清源清见。
“这……”
诸伏景光打断他，原本温和的语气无缝切换成冷漠：“滚。”
蒙面人顿时颤了颤：“是，大人！”
清源清见只感觉周身的温度骤升骤降。
他迟钝地看着蹬摩托的倒霉蛋——吓得离开时脚滑了好几下，险些从摩托车上摔下来。
而诸伏景光从刚才迅速短暂的交换中，往他手指上贴了一个创可贴。
清源清见竖着右手食指，道：“看上去比警察威风。”
诸伏景光意义不明地笑了声。
又过了两分钟，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急刹停在了巷口。
同一时间，清源清见收回原本平静如水的模样，眼神开始游离，连脊背都瑟缩了几分。
诸伏景光调整呼吸，做出压抑着怒火的姿态。
他们望着撑伞向他们赶来的戴着圆帽的棕衣警官，不约而同地道：
“你们可算来了！”
“?”
望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歹徒，目暮警官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受害者谁来着？
-----------------
进入温暖的警局，被添上毛毯，清源清见终于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诸伏景光坐在旁边，也是同样的待遇。
他很将纸杯拆开，动作自然地给清源清见倒了杯温水。
清源清见怔了一下，低声道了声：“谢谢。”
负责做笔录的女警笔尖顿了顿。
她问：“你们两个认识?”
清源清见垂着眸：“不认识。”
诸伏景光的指甲在纸杯上轻轻剐蹭着，也说：“不认识。”
女警应了声，打算继续往下做笔录，却被诸伏景光轻轻打断。
他表情诚恳温和：“请问一下，有干燥的衣服吗?”
“我去帮你们找一下，具体尺寸是？”
诸伏景光报了个尺寸，女警看向清源清见。
清源清见本来想说自己不用，毕竟手术刀还揣袖子里，但拐到嘴边：“……差不多。”
等女警把衣服拿过来，清源清见看到诸伏景光把大衣外套一脱，露出里面干燥的衬衣。
褐发青年面不改色地把备用警服往身上一套，锻炼多年的健康体魄，显然跟清源清见的身板有不少的差距，隐约透出肌肉的线条。
事到如今，手术刀自然保不住了，清源清见迅速换掉毛衣，重新和毛毯裹在一起。
十号手术刀摆放在一旁，他能感受到警察们的目光顿时微妙了起来。
包括诸伏景光。
清源清见揉了揉眉心：“我可以解释。”
半个小时后。
“清源清见，24岁，外科医生，工作地点在北海道，今天刚到东京……”
目暮警官合上笔录，严肃地道：“你怎么会想在袖子里放手术刀，知不知道很危险?”
清源清见默默低着头：“我错了。”
目暮警官看向坐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的诸伏景光。
“你的话，绿川先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值得表扬，但医院那边说，伤者似乎伤得不轻啊。”
——其中一个能不能清醒都不好说。
假名“绿川间”的诸伏景光从善如流：“抱歉，当时没想那么多，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就这么做了，医药费我会赔偿的。”
清源清见附和点头，灯光在他细密的眼睫下扫出一片阴影。
他轻声道：“如果不是……绿川先生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那两个人可能就不是伤重那么简单了。
两个歹徒的手机已经交给技术部破解，自然翻出了家属与混混勾结，“教训”清源清见的聊天记录。
说要打断一个外科医生赖以为生的手，这是多么歹毒的事情！
目暮警官拍了拍清源清见的肩膀当作安慰：“证据找到了，只要有一个人清醒给出口供，你可以起诉那些家属。”
“能不起诉吗?”清源清见却说。
目暮警官怔了怔：“为什么?”
“没必要。”清源清见笑笑，“他们的儿子死了。”
目暮警官张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或许这就是医生的体谅和悲悯。
警察们对医闹挑事的人深恶痛绝，自然不会苛对见义勇为者，但表面的形式还是要过一下。
特别是这两人，一个袖口藏管制刀具，一个石头往人脸上抡。
但他还没怎么说，面前两人便态度很好的开始自我检讨疏漏，语气自然真诚，措辞流畅精准。
有一瞬间，目暮警官觉得自己是个老师，在听两位问题学生熟练又摆烂的检讨。
半晌，被说的晕晕乎乎的警官挥挥手：“记住了是吧?记住了就可以走了！”
“麻烦了！”
两人起身鞠躬，一前一后跟着警察出去领东西。
……
清原清见一手拿着雨伞和手杖，另一边拎自己的行李箱，往警视厅门口走。
在门口，诸伏景光低头站在那，手机发出微光。
现在晚上七点半，距离清源清见下飞机两个小时，距离从巷子出来，和诸伏景光待在一起……也有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中，他心跳忽快忽慢，被打乱计划的思维也是，时聚时散。
就像他时而抽风的身体。
步伐不经意间乱了一瞬，清源清见反应极快地压住木质手杖，大力到手背泛起青筋。
被警员细心地擦干的手杖，露出光滑的原木色，此刻与他无比契合。
深呼吸……对，要深呼吸。
清原清见在心中默念着，耳边却只能听见挂在手腕上的雨伞一下一下敲击着手杖的声音。
咚——咚——嗒！
诸伏景光发完信息，抬头发现清源清见站在警局的楼梯前面，垂着头，湿漉漉的白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你还好吗？”他问，“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清源清见彻底蹲了下去，他轻轻喘气，“有点低血糖而已。”
“先去吃点东西。”
“嗯。”
“走吧？”
清源清见静了两秒，笑着问：“我先确定一下，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诸伏景光垂着眸：“帮人帮到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