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崔闲站在周山市一家人气很旺的宾馆前台,肉疼的掏出五百块钱:“单间一晚,谢谢。”
他先过渡几宿,没问题了,再重新找地方租房子住,本来和湛川约好了见面,但崔闲怕自己身上的事连累湛川,就借口拖延了。
前台小姐很利落:“先生,您的房卡,1903,有什么需要请拨打内线电话。”
前台小姐姐看着眼前这帅哥的脸被挠的一道一道的,登记身份证的时候心里还嘀咕,这人估计不是来抓奸的,就是被抓奸的,瞧被人挠的。
然而让崔闲俏脸挂彩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团在他的卫衣里,拱来拱去的想露出脑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当时小黑猫死活不肯离开老宅,这小家伙身法又灵活,浑身毛发油亮滑不留手,最后是崔闲出门买了一袋小鱼干后,把猫引诱到竹筐里给抓住的,最后塞到怀里骗了出来。
崔闲刷卡开了房门,插卡取电,灯一亮,黑猫终于从崔闲的前领子处拱了出来,胡子上还沾着鱼干渣,“喵”的一叫,一嘴鱼腥味儿,小猫眯着眼,擅自回味。
崔闲掏出那条机器猫的旧毯子铺在地上:“咱俩先在这里将就几天,别乱叫乱尿哦,听话我就天天给你买小鱼干吃。”
黑猫不置可否的从崔闲怀里一跃而下,翘着尾巴去巡视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
崔闲心情有些复杂的睡不着觉,他觉得这酒店人流量多,阳气旺,离老宅又远的很,不像老宅那么偏僻,这条商业街整夜都灯火通明的,是本市的旅游胜地来着。
他原本想一步到位,直接上山找个道观住,权当是去做义工,好歹还供吃供住呢。但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他怕暴露身份,不知谁是敌,谁是友,危机四伏,无人能信。
只是躺在床上脑袋里的事情依旧太多,一件一件的像走马灯一样过,他头疼,昏昏沉沉的,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搂着黑猫热乎乎的柔软身体,终于睡着了。
夜半,忙忙碌碌的人间渐渐安静下来,酒店外黄绿的霓虹灯光映着矗立在黑夜中的高楼,顶楼在白日显得很艺术的楼封在此刻看起来却活像一口棺材盖,与白天呈现出两幅模样,变得有些阴森。
酒店门前转动不停的风水球,不知何时,竟缓缓地转了反向,不过保安困得打盹,前台也趴在椅子里玩手机,没人发现。
一个披着头发的小孩儿从门口凭空出现,抱着一个破布娃娃走了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水痕。
电梯不断迅速攀升,最后在第十八层猛地停了下来,开门后,正对着的,却是1918号房。
许多酒店因为忌讳十八层,所以,往往是没有这个楼层的,这个在民俗上被讳莫如深的楼层,就直接变成了十九层。
走廊内,冷光的灯不受控的闪了几闪,最后“啪”的一下熄灭了。像是没有尽头的长廊空寂的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和一首哼得有些走调的童谣。
“布娃娃,布娃娃,我有一个布娃娃,圆圆的脸蛋红嘴巴,不吃饭,不喝茶,分糖给他他不要,坐在一边笑哈哈。”
1903的房间内,还睡在崔闲怀里的黑猫猛的睁开了橙黄色的猫眼,竖瞳如悬针一样,在猛然停电的屋中亮着荧光。
童谣一声一声的钻进崔闲的耳朵里,他浑身冰凉,且头痛欲裂,一些零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却无法串联,迷迷糊糊的想抬手捂住耳朵,却像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分毫,他正急躁,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疼后,才终于醒了过来。
黑猫一尾巴抽醒了崔闲后,便摆好姿势,站立在崔闲身前,聚精会神的盯着门口。
一人一猫在只有些微月光的昏暗房间里,听着咿咿呀呀的童谣与脚步声渐渐逼近,紧绷防备。
崔闲白着脸咬了咬牙,心里知道了,就算换了住所也没用,即便他没点燃引魂灯,且远离了老宅,那些“东西”才一晚,就找了过来。
片刻后,黏腻的脚步声停在了1903门口,许久不动。崔闲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鼓,浑身寒毛直竖,在恐惧中安静的等待,往往是最折磨人的。
终于在崔闲几乎要跳下床的时候,门口渐渐传来水声,借着月色,他只见乌黑如同浓汁一般的水从门缝下渐渐蔓延进屋内。
仿佛是空调制冷开到了最低,透骨的寒气中掺杂着一股味道,像是尸臭,又像是煮熟的肉香,两种味道奇异的融合在一起,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作呕,崔闲咬牙抑制住了胃中的翻滚。
门锁内部被黑水浸透,几声响动后,就被轻易打开,“吱呀”一声,黑暗中,从门缝一侧骤然露出一个圆脸红嘴的布娃娃。
就在这时,黑猫刺耳的怪叫一声,猫齿变獠牙,它就在崔闲眼前,从一只纤瘦的小猫褪身成黑色大兽,咆哮着朝门口冲去。
还在往房间内渗透的黑水猛然一顿,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往前朝崔闲过来,黑色大兽见门外之物竟不听警告,于是气极,一爪朝布娃娃抓去,崔闲只听一个小孩儿“啊”的喑哑着痛叫了一声。
黑兽出门后,房门被“砰”一声关上,没过多久,等崔闲在考虑要不要试探着开门往酒店外跑的时候,所有异常的声响都消失了,房门自己缓缓打开。
崔闲抄起了台灯戒备,却见门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从老家拐来的那只小黑猫,此刻正蹲在门前,看着他甩了甩尾巴,舔了舔爪。
一夜无话。
翌日,崔闲联系往日娱乐圈里信神信佛的前辈,找了间据说是最灵验且规模最大的寺庙,他决定为了保命,得去试试看。他低头问黑猫:“你能进寺庙么。”
黑猫不理他,有些疲惫的团在崔闲的卫衣兜里睡觉,它是一只无主的玄煞,没有主人灵力依托,法力用一点少一点,自知护不住崔闲多久。
一人一猫打算出省,因为秦岭鬼车那一回,崔闲已经对坐大巴和出租车有心里阴影了,高铁飞机等又得给黑猫提前三天办理检疫证明,但鬼知道临床检查能不能过,万一x光扫出来的是个妖怪,那事情就大条了。
崔闲低头询问:“小祖宗,而且你不会在打疫苗的时候忽然变身把医生吃掉吧。”
黑猫一听打针,就危险的眯起眼睛,舔了舔尖牙。
于是,崔闲只得自己租了一辆车,想要在午夜之前,开到目的地。出发前,除了买吃喝与小鱼干,他还买了甩棍与折叠刀,十六个小时的车程,他希望自己能坚持住。
静静的盘山公路上,开了十多个小时车的崔闲顶不住困意,已经喝了三瓶红牛,困是不困了,但尿意汹涌,崔闲往车窗外望了一眼,幸而现在还是下午,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中途停车。
公路上没什么人,空气也很新鲜,崔闲深呼吸,而后就近找了个石壁墙,就见黑猫也伸了伸腰,跟了过来,然后和崔闲在同一面墙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大作”。
崔闲还歪头看了一眼,然后吹了声口哨:“呦,呲挺高啊,不过颜色有点黄了,您老最近是不是上火了。”
黑猫理都不理,高傲的翘着尾巴转身走了。
崔闲系上腰带转身也要走,却发现不少虫豸都从岩缝里钻出来,纷纷跑掉了,崔闲“嚯”了一声,赞道:“您老神尿!”
而后崔闲开车再行不到十公里,就见两辆刚刚还行在他前头的车掉头回来,并朝他示意,让他也掉头,崔闲停车一打听,那车主说前边山体滑坡,把路堵死了,只能掉头回去。
崔闲焦虑,出发前他查过这条路的交通状况,并没有预警有滑坡危险,这条盘山路没有岔口,只能原路返回,一来一往,他的时间不够了。
他在黑夜里不能露宿荒郊。
崔闲不死心的开车去前路查看,但果然被淤泥山石堵的严严实实,无法,只得往回开,眼看着太阳即将下山,他还没有开出盘山路。
崔闲干脆停了车,他倚在车前抽了一只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道自己是难逃一劫了?崔闲看着徐徐升起又渐渐散尽的烟气,脑中模糊的想起小时候的事。
自从他昏迷之后,就总能想起一些从前生活的片段,想不全,有时候是爷爷教自己小学算数,有时候是为了躲避什么人搬家时的寂静紧张。但身后总有一个坚实的身体拢着自己,在他头顶徐徐的诉说怎么躲藏,怎么保命,有时还手把手的教他写字,笔是金色的,墨迹确实血红的。
崔闲知道那是他爸,但是却想不起他爸的长相,只记得爸的沉沉的声音和厚实的大手。
崔闲愣神中,忽然回想起他爸有天抱着他在一片荒野里疾驰,头顶是剧烈的喘息,这场奔波在路过一个半人高的小破庙时停了下来。他爸先是焚香启告,线香的烟气打着旋的直直而上,于是崔父就像得到了什么允准一样,把年幼的他塞进了小庙中躲藏,又在庙的四周烧了些黄纸现叠的金元宝,而后在庙前的地上写了一个“闭”字,崔父还边布置边朝蜷在庙里的崔闲解释。
“这是一方一地的土地庙,这一片的亡魂暂居之所,燃香请问之后,可以暂避生人。”
而后他伸出大手揉了揉小崔闲的脑袋:“闭眼闭耳闭口,这是生人假做死人藏,七窍一开就漏了活气,好儿子,在这等爸爸回来。”
崔闲现在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在那座狭窄逼仄的土地庙中等了父亲多久,只记得最后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爷爷的背上了。
这渐渐被记起的陈年旧事,让此时的崔闲有了熬过一夜的办法,他捞过蹲在车顶四处张望的黑猫,干脆的上车关门。
“走了,去找人问路。”
车行一路,截下零星的几辆车也都是外地人,崔闲还告知他们前方路不通,山体滑坡过不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就在崔闲心慌的时候,终于碰到了一个在草坡上放羊的老者。
老头一听崔闲打听这一代的土地庙,只以为是哪个村家里死了人,要提前到土地庙祭拜,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在这样的乡村,死人后往往要一路放炮吹打并且亲人哭丧,好把新死亡魂引到庙中暂寄。
老头二话不说指了路,崔闲给他两包烟做谢礼,而后直踩油,轰然而去。老头看着小伙这么着急,还忍不住点头,真是孝子贤孙呐。
崔闲不管放羊老头怎么想,他开了半个小时车,又弃车往山林里走了好远之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浓黑的几棵大树掩映下,一座石垒的红顶小庙出现在崔闲眼前,里头供奉着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两座神像,庙身有些古旧破败,但周围不生杂草,香炉中也有厚厚一层香灰,看来时常有人来祭拜。
不过阴魂生暗水,寄魂之处,总有些阴潮湿,在太阳落山后尤其如此。
崔闲抬步上前,到了庙前双膝跪地,抽出庙台上放着的一盒线香,点燃后口中念念有词。
“身遇困境,望二位尊神乞怜,庇护一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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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接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