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阴阳

崔闲闻言一愣,事关生死,他猛地滚身而起,跌跌撞撞的顺着二楼木窗的玻璃碎口往门外望。

朱红大门之外幽影重重,非人之物依旧没有散去,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那盏自己亲手挂上的写着“崔”字的红灯笼,在潮湿又阴气森森的两仪街巷口,仿佛一只半睁半闭的魔眼,诡异的艳丽,像喷颈而出的鲜红血液,早已没有他刚翻出来时候的陈旧寻常摸样了。

崔闲喃喃道:“不会吧,我只是往里头装了一只手电筒而已。”

身后的袁正初盯着崔闲的背影,徐徐道:“所谓崔氏的醒魂灯,传言是由黄泉女网罗泉下恶鬼七魄织就,遂也以持灯人的七魄为灯芯,元气为燃料,就算你什么也不装,也会亮。灯亮后,这整座宅院就是一个场,这个场介于阴阳之间,使鬼能显形,活人通阴。历代崔氏脉主判官也以此沟通阴阳之间,破执去秽。”

崔闲听到这里,才终于知道,自家祖辈到底是干的什么行当,这活计着实有些骇人听闻。

可又是什么原因,令绵延了不知多久的崔氏家族,几乎一夕之间覆灭?

他生来就没见过母亲的面,他爸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失踪了,不知生死。没几年后,爷爷某一天忽然撂下话,让他好好活着,不要想着找他们俩的踪迹,也无家仇要报,之后,同样也不见了。

而在他独活的日子里,从小到大,仿佛总有人在监视自己,黑暗中总有人影闪过,直到十八岁那年,才渐渐撤去。

他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之下,隐藏着深渊一样浓黑无底的谜团。

他习惯了伪装隐藏,习惯了不露声色,压抑了太久,又一无所知,只有演戏的时候,或可借助另一个人的身份稍稍抒发。

骨肉亲情诱使他想要投身而入,去探个究竟,但爷爷临走前的耳提面命又像是勒着自己的缰绳,他好不容易迈出一步,回到了老宅,但却又产生了更多的谜团与未知的危险。

他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恐惧,心脏“砰砰”跳得几乎要蹦出这幅身躯,但眼下他最关心的问题,还得是自己的小命。

“这醒魂灯,到底……”

还没等崔闲问完,袁正初便直接开口:“以神存炁,以炁存形,无炁则形灭。寻常人无法点燃醒魂灯,判官一脉向来先天之气绵绵不绝,又有修炼后天之气的法门,才能无挂碍的使用此法宝引魂。”

说到这,袁正初一双清冷的凤目上下扫了扫崔闲:“可你,灯只燃了一夜,你的元气就要尽了。”

崔闲心中一寒,转而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了窗玻璃上映着的自己的脸时惊了一跳,只见自己印堂发青,面色惨白,已有死相。

说话间,袁正初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崔闲身后,极具压迫感,透过窗玻璃的倒映,他看着崔闲被被醒魂灯消耗,变得越来越青白的面孔。

“所以,你到底是谁。”

崔闲闻言,头皮发麻。

他几欲说出口,可是却忽然想起爷爷在梦里告诉他的话——谁也不要信。

黑猫感受到这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炸着毛朝袁正初露出凶相,袁正初单手按剑,直到崔闲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肩膀渐渐塌了下来。

……

两人只在房间里说了半盏茶的时间,崔闲的话半真半假,袁正初也只抱着剑听着,他不论崔闲说了什么,只是最后握住崔闲的脉门,在崔闲自愿的配合下,重新探脉。

结果依旧,崔闲只是个普通人,身体里没有半点修炼过的痕迹。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的出现在崔氏老宅门外的醒魂灯下,袁正初持剑在幽魂中开路,崔闲抱着不知从哪里来且非要挂在他身上的黑猫紧随其后,不敢稍离袁正初身边。

他觉得片片黑雾中仿佛有着数不清的眼睛正泛着光的盯着自己,只等他稍不留神,就要被拖进黑暗中,吃拆入腹。

灯已经燃了一夜,整个周山市的凶煞厉鬼似乎都聚齐了,两仪街在外面看上去简直鬼气滔天,再不节制,等各地秽物都赶过来,那周山市或许就要成为一个鬼城。

袁正初也不敢托大,他口中一直念着护身咒,浑身金光骤起,护着自己和手里抓着的崔闲,谨慎起见他并没有主动和这些东西起冲突,只怕群起而攻之,那神仙也吃不消,何况身边还有个没有丝毫法力的崔闲。

崔闲元气大损,头重脚轻的很是无力,最后好不容易在袁正初的全力协助中摘下醒魂灯时,早已经浑身是汗,几近虚脱了。

在即将摘下灯笼的那一瞬间,四周这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更加疯狂,袁正初终于无暇分神,便伸手一扯自己身上的黑袍子,黑袍里衬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符箓,仿佛金线一样在密密游动,被袁正初一甩兜头裹在了崔闲身上。

袁正初低声呵道:“凝神,收回七魄,混着舌尖血,吐息灭灯!”

崔闲原本浑身都要被阴气冻僵了,顿时被这袍子裹暖了,身上也挤出些力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把灯里头的手电筒一把捞了出来,而后咬开舌尖,“噗”的一口血喷在灯笼里头。

血碰到灯罩后瞬间消失,被吸收的无影无踪后,这诡异的醒魂灯闪了闪,终于赶在天亮的前一刻,灭了。

暗沉的夜色被熹微的朝阳缓缓割出一道口子,不知是胡同里谁家阳台养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喔喔喔”。

雄鸡一鸣天下白。

晨风一卷,阴气散尽,阴阳两界脱离,崔氏老宅重新回到了人世里,小巷里隐约能听到些摊贩赶早市去的三轮车声。

崔闲缓过一口气,身上一松,抱着暖和的黑袍子,蹲靠在老宅漆红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气。

还好,活过来了。

就在崔闲迷迷糊糊的放松警惕的时候,袁正初却忽然一偏头,长剑“嗖”的一声脱手甩出,直接钉在了两仪巷口墙根的阴影处。

“再往前一步,不论人鬼,格杀勿论。”

崔闲登时提起精神朝巷口望去,就见阴影里走出一个人,他有些诧异,这种万鬼横行的节骨眼上,竟然有人在旁边,或许还一直暗中窥探。

见袁正初飞剑来挡,巷口那人立刻不再往前,他一身蓝色道袍大褂,余光瞥了崔闲一眼,便不再看,而是朝袁正初行礼拜见。

“弟子正一派龙虎山门下杨妙真,拜见天师”

杨妙真躬身行礼,自报师门,却见对面的天师连眼都不眨,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就只能赶紧接着说。

“日前两位在秦岭巡查的师弟回到宗门,禀告说,新一代袁天师携阴阳神阙出山,我门宗师特派弟子来寻天师踪迹。弟子路过舟山市见此处气场紊乱,阴阳不辨,以为有妖邪作祟,没想到天师竟在这里,正好,我派宗祖请天师得见一面,切磋问道,顺便也好给天师您办发证件。”

袁正初思量片刻后抬手收回阴阳神阙,这人修为一般,应该是天亮崔宅脱离阴阳力场之后来的,否则的话不可能不被阴鬼发现并吞吃。

随即长剑归鞘,“我师傅早就携家小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我出山来有自己的事要办,和你们当今术道并不相干。”

崔闲坐在门根下竖着耳朵听,心想龙虎山的名头他这普通人都知道一二,这袁正初可真直接,就差没说,你是哪位,老子不去了。

杨妙真也是头一回见有人这么不给山门面子的,不过看着对方手中剑随意动的阴阳神阙,又想起刚才在巷口看到的在鬼气纵横完好无损的两人,就不敢不恭敬。

“呃,天师容禀,您可能刚出山,不太了解,当今但凡在人间行走,驱鬼捉邪的道家弟子,都得凭证件才能行事,无证开坛做法等等,有时候多有不便。”

杨妙真一看袁正初皱眉,瞄了一眼他身后元气虚浮又披着袁天师法袍的小子,一般有符文篆印的法袍是不给外人穿的,有些忌讳在里头,能暂时借用的,除了道侣也就是亲传弟子,他又看崔闲是个男人,当即非常有眼色的补充。

“天师,现在没有证件,收徒也不被承认,就算是为了您的弟子,也得拿个证不是。”

这时候崔闲早就把已经灭掉的醒魂灯折吧折吧塞到自己身后,一听这个杨妙真说自己是袁正初的徒弟,当即眨了眨眼:“呃,我不……”

袁正初不等崔闲说话就朝着杨妙真一摆手,“三天之后,自去拜访。”

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了,这崔氏后人虽然姓崔,但却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崔氏纵有再大的因果责任,也不该由术道以外的普通人来承担。

杨妙真一听,心放了下来,总算完成了自己这一趟的任务,深怕有变,于是赶紧拱手一行礼,走了。

天已经大亮,袁正初拿回披在崔闲身上的法袍,那只黑猫还挂在袍子衣摆下打秋千,饶是不肯放手,可见这小家伙深知什么是好东西。

崔闲开口说谢,毕竟没有袁正初,自己可能就死在昨晚了,却见袁正初没答话,只是皱着眉又打量了一番自己,而后越过自己看着他身后崔氏的深深宅院。

半响,这人才说:“宅邸虽好,对你一个普通人而言是祸非福,还是另寻住处吧。”

崔闲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长好言相赠,我记住了。”

袁正初说完,就带好斗笠,转身走了。

崔闲赶紧喊了一声:“道长,同生共死一场,以后怎么找你啊。”

袁正初肩宽腿长,几句话就已经走出了好远,他似乎不习惯与旁人这么熟稔的交谈,而且这句“同生共死”也十分的存疑,于是没回话。

但走到巷口时,还是脚步微微一顿,背着身只抬手指了指那只蹲在地上舔爪子洗脸的小黑猫。

崔闲转而看着猫“啊?”了一声,等他再抬头,巷口早已不见人影了。

正午,艳阳高照,崔闲已经在老宅里又翻箱倒柜了一上午,他想在天黑之前在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线索,爷在梦里让他回老宅求活命,必然是有一定道理。

翻找许久,老宅中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陈旧玩意,他大部分不认得,更无从谈起用哪一件来保命,天色已经快黑了,老宅中已经泛起丝丝阴气,门口朱门之上的守门兽在经历昨夜之后,也显得十分萎靡困顿,崔闲有些害怕了,宅子目标太大,一旦失守,可没有第二个袁正初来解围。

正灰头土脸的心急气躁,就听身后有珠子滚地“滴溜溜”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只小黑猫正甩着尾巴跳来跳去的玩一颗玉球。

他知道这猫的不寻常,沾着黑猫机器猫旧毛毯,桌上忽然出现的月饼,袁正初剑指之下二楼巨大的咆哮声……

或许是寄宿在老宅的灵物,看在祖先的面子上照拂自己一二。

想到这,萎靡在地的崔闲忽坐直身体,眼睛放光的盯着小黑猫,嘴里“嘿嘿嘿”直笑的扑了上去。

“就你了!小宝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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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接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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