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路人

山门隐于翠峦环抱间,拨开层层叠叠的绿意,方能窥见门楣上那方匾额,普光寺三字笔力苍劲。

周遭层峦叠嶂,云雾如轻纱漫卷,将整座寺院笼在一片缥缈之中。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混着山间草木的清润。韦柔则正望着,见一名粉衣婢女轻步走向清平公主,侧身附耳低语了几句。

虽听不清言语,却见公主唇边漾开一抹笑意,眼角眉梢都多了几分柔和。

未过片刻,山下忽传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山间的宁静。

韦柔则下意识探头望去,云雾朦胧中,隐约见几匹劲马驻足山脚,几道身影在雾霭里若隐若现。

她心头猛地一紧,指尖微微发凉。隔着这茫茫云雾,看得并不真切,可她却再清楚不过。

顾驰来了。

她指尖一颤,下意识攥紧了衣角,锦裙被捏出几道褶皱。身旁的韦明则见她这副失了神的模样,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伸手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柔儿别怕。”

韦柔则咬着下唇,唇瓣几乎要沁出红痕,声音细若蚊蚋:“七姐……可否陪我去后院?”她实在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顾驰的到来。

“好。”韦明则应着,扶她起身时,顺势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普光寺后院格外清幽,只有几个小沙弥在院外清扫着阶前的浮尘。见两位娘子走来,他们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双手合十行礼,而后引着二人往旁侧的厢房去了。

这普光寺本就香火鼎盛,往来香客多是世家大族,故特意辟出这一排厢房,供人歇脚静修。

厢房内陈设简素,一张木床挨着一套竹制桌椅,桌上摆着套白瓷茶具,釉色莹润,倒添了几分雅意。

韦柔则刚踏进门,浑身力气便似被抽干了一般,直直往韦明则身上靠去。几滴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衣襟上,她声音哽咽:“七姐……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韦明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引她坐到床沿,又抽过自己的衣袖为她拭泪,语气温缓却带着几分笃定:“总该面对的。柔儿,当初与他有那般纠葛,便该想到会有重逢的这一天。”

韦柔则用力咬着唇,唇瓣已失了血色,她抬眼望着韦明则,声音发颤:“七姐……我离开平州前,他刚得了圣上旨意,急匆匆便走了。所以……我连句分别,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韦明则张了张口,话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听韦柔则续道:“可他留在平州的影卫,想必早把我不辞而别的事报给他了。依着他那性子……定会认定我是故意避开,连句告辞都不肯留的。”

“外头都说镇国公世子清冷寡淡,许是……许是不会太过计较这些的。”韦明则放缓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宽慰,指尖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韦柔则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兴许吧……”毕竟他们两个之间本就无可能。

韦明则见妹妹哭得眼睛红肿,便起身道:“你先坐着缓一缓,我去外头给你打些热水来。”

韦柔则点了点头,望着她掀帘出去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没过片刻,院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竹帘被轻挑的声响。韦柔则头也没抬,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道:“七姐?”

话音落了许久,却没等来回应。只有一道极淡的、带着冷冽气息的阴影,缓缓覆在了她身前的地面上。

韦柔则心头一跳,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顾驰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意味的弧度。

“韦姑娘倒是心宽,”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凉意,“在这里等着,就这般笃定,不会是旁人来?”

韦柔则浑身一僵,方才被七姐稍稍安抚下的心绪,瞬间又被搅得翻江倒海。她下意识想站起身,却被他那道目光钉在原地,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韦柔则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发软的膝盖。她避开他的视线,望着地面上交错的光影,声音细得像要断了:“我……我不知道是你。”

顾驰没动,只那道目光越发沉,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不知道?”

他轻笑一声,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底,“韦姑娘在普光寺后院躲着,不就是怕撞见我?如今我来了,倒成了不知道?”

他往前挪了半步,衣袍扫过地面的竹椅,带起一阵极轻的响动。韦柔则抬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双眼眸里无半分清冷,只藏着翻涌的暗流,等着看她慌不择路的模样。

“我没有躲!”她急得声音发颤,眼眶又红了,“是母亲带我们来上香的,我……”

“哦?”顾驰挑眉,指尖忽然搭上旁边的竹桌,指节轻轻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那可真是巧。我前脚到山门,后脚就听说,韦姑娘跟你七姐恰好去了后院厢房。”

他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声音却冷得像冰:“韦柔则,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多恰好吗?”

顾驰的指尖仍在竹桌上轻叩,那笃笃声像敲在韦柔则的心尖上。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躲也躲了,骗也骗了,那你告诉我为何突然回京?平州的日子,不好过?”

韦柔则被他逼得退到床沿,后腰抵着床柱,退无可退。他的目光太沉,像一张密网,将她牢牢罩住,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我回不回京,与你何干?”她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倔强,“顾驰,你我本就是两路人。你是镇国公世子,前途无量;我不过是个庶女,我们……本就不该有牵扯。”

顾驰叩桌的手指猛地顿住,眸色瞬间暗了几分:“两路人?”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咀嚼什么,“是谁主动缠上来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韦柔则匆忙打断他,泪水糊了视线,“我这次匆忙回京,是因为……是因为家里已经为我寻好了人家,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了。

说完,她再也撑不住,蹲下身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顾驰站在原地,望着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身影,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声音哑得厉害:“嫁人?”

“是。”韦柔则埋着头,不敢抬头看顾驰的脸,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凝住了。

他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却能清晰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火,那里面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我告诉你,”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只要我不同意,这世上,没人能娶你。”

韦柔则被他捏得生疼,眼泪掉得更凶了,挣扎着想去掰他的手:“顾驰!你放开我!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他盯着她泛红的眼,指腹摩挲着她颤抖的唇瓣,语气狠戾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柔儿……你是我的……”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韦明则的脚步声,伴着她温和的呼喊:“柔儿,热水打来了。”

顾驰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松开手,直起身时,脸上已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步步紧逼的人不是他。

韦柔则望着他转身走向窗边的背影,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韦明则掀帘进来时,正撞见顾驰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而韦柔则红着眼站在床前,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她脚步一顿,将手里的白瓷壶轻轻放在竹桌上,温声道:“世子也在。”

顾驰转过身,脸上已瞧不出半分方才的锐利,只淡淡颔首:“韦七姑娘。”

韦明则把热水倒进白瓷碗里,递到韦柔则面前:“先喝点热水暖暖。”又转向顾驰,语气平和却带着分寸,“世子寻柔儿,不妨坐下讲清楚,也省得日后再有纠葛。”

顾驰的目光掠过韦柔则紧抿的唇,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水上,忽然道:“不必了……我与她之间……”从来都讲不清楚。

他没说完,只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大步出了厢房。竹帘被他带起的风掀起,又缓缓落下,将那道玄色身影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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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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