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正厅，李氏正与先到的韦氏十娘、十二娘品茗闲谈，瞧见人进来，对韦茹则招了招手。
韦茹则含笑上前，亲昵地挽住李氏的手臂，娇声唤道：“母亲。”
李氏瞧着自己这唯一的嫡女，眼底满是纵容，嘴上却嗔怪着：“都要出阁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韦茹则闻言，方才敛了娇态，敛起笑容规规矩矩地与韦柔则、韦明则一同落座。
一旁的韦语则望着韦柔则，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八姐，听说你回来竟没了住处，只得与七姐挤在水澜榭。”她微微蹙着眉，那双素来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愧疚。
毕竟，如今叶芳榭住着的人是她，那原是韦柔则的居所。
韦柔则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无妨，你不必挂怀。左右与七姐作伴，倒比从前更热闹些。”
李氏目光落在韦柔则那张柔媚的面庞上，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缓缓开口道：“明日我打算带你们去普光寺祈福。一来是为明则的婚事求个顺遂，再者如今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也就你们几个了。十一娘跟着老太太去了珞珈山，十三娘年纪又尚小，正好一并为你们祈愿，将来都能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
韦茹则唇边含着笑意，顺势接话：“可真是巧了，昨日春日宴上，我听郡主说，她明日要随镇国公府去普光寺呢。”
李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眼角的细纹都漾着几分轻快：“哦？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你与郡主素来亲近，明日便带着姐妹们，多与郡主走动走动才是。”
镇国公府……顾驰也会去吗？
韦柔则眉间拢起一抹淡愁，却被她轻轻按了下去。
她与顾驰，终究是云泥殊途，本就不该有交集的。平州那段日子，权当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醒了，也就该散了。
不多时，一众婆子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或端着描金漆盘，盛着几样玲珑精致的点心，层层叠叠摆得错落有致；或捧着一方浅蜜色桃木雕花小盒，揭开时便有温润的粥香漫出来。待诸事安置妥当，才恭恭敬敬地请李氏并几位娘子移步到旁侧的八仙桌前坐下。
“母亲，说起来还有件趣事。”韦茹则瞥见那方桃木雕花小盒，眼波流转间，既有想与李氏亲近的热络，又藏着向姐妹们显摆的得意，“昨日春日诗宴，镇国公世子本领了圣上旨意有公差在身，却特意抽空过来坐了坐，还给永宁郡主带了个小盒。我当时倒没细想，此刻一看，竟和咱们府里这乘粥的盒子一般模样呢。”
李氏正夹了块水晶枣泥糕搁在碟中，闻言便放下竹筷，抬眼看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哦？竟有这等事？”
心思单纯的十娘韦梦则没听出话音里的深意，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好奇，直声道：“这盒子不是八姐亲手描的样儿，特意让工匠雕的吗？怎会跟镇国公世子送人的一样？”
那雕花小盒确是精致无比，四面镂刻的缠枝莲纹，枝蔓蜿蜒如活物，花瓣层层叠叠似含朝露，边缘嵌着的一圈细巧银线，与温润的木色相映，更添几分雅韵。盖顶中央雕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舒展如蝶翼欲飞，花蕊处还巧妙地点了点绛色，想来是用朱砂细细晕染的，历经些时日，仍透着几分鲜活色泽。
韦柔则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心猛地往下一沉。这盒子原是她平日爱琢磨的小玩意儿，先前在平州时，她又找了工匠照着自己画的样子雕了几个。顾驰临行前，她知晓他脾胃虚弱，还特意在盒子里装了些亲手做的山药糕，让他带着路上吃。却没料到……那盒子竟被他当作讨好永宁郡主的礼物送了出去。
可这番境遇，她如何能对李氏说？此刻听十娘这般问起，韦柔则只能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涟漪，垂下眼帘，声音依旧是往日那般温和柔顺：“许是工匠见这盒子样式别致，悄悄多做了几个售卖也未可知。”
李氏颔首，语气熟稔：“柔则本就爱弄这些巧物，前几年京中时兴的织锦绣，不也是她想的？”浑然未起疑心。
韦明则默不作声，望着韦柔则强撑的笑意，心中透亮。她知柔则在平州落难的窘迫，从往来书信里能窥见一二……有一男子，虽未说明身份为何，但绝对是高门弟子，才能在如豺似虎的平州护得韦柔则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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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水澜榭，韦明则便攥着韦柔则的手腕往厢房里去。屋内燃着安神香，袅袅青烟缠上梁间，倒让她一时看不清韦柔则脸上的神色。
“这里没旁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平州帮你的那个男人，是不是镇国公世子？”韦明则的声音脆生生的，尾音却裹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怒气。
韦柔则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过了许久才轻轻应了声：“是。”
韦明则重重叹了口气，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
“七姐……”韦柔则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我也是没办法。平州不比京城，父亲母亲只当赶我走，何曾想过我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婢女，如何能在那地方立足？若不是世子爷，我……我恐怕早就……被人糟践了身子。”说到伤心处，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慌忙抬袖去拭，却越擦越多。
韦明则见了，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我知道你难。只是那镇国公世子……他能娶你吗？”怀里的人久久不语，韦明则便懂了，复又深深一叹，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我可怜的柔儿……”
韦柔则从她怀里仰起脸，眼眶红红，那副可怜娇弱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软。“世子爷性子是冷了些，待我却极好……七姐也听见九妹说了，他与永宁郡主郎才女貌，本就情意相投。如今我回了京城，与他……也算再无瓜葛了。”
韦明则沉默片刻，终是问出口：“那你……可曾失了清白？”
韦柔则闻言，脸颊腾地红了，忙低下头轻轻摇头：“世子爷极重礼数。虽说那阵子我与他夜夜同处一室，他却从未逾矩。”
听到这话，韦明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可瞧着韦柔则眉宇间那点藏不住的少女情态，又忍不住劝道：“柔儿，他毕竟是镇国公世子，母亲是公主，又得圣上看重。他若不是把你爱到了骨子里，又怎会放下这万般身段来娶你？”
韦柔则唇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轻声道：“我知道。”
韦明则抚着她的背，指尖触到衣料下微微颤抖的肩，心下更软了几分。“罢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无益。”她松开手，替韦柔则理了理鬓边乱发，“只是往后在府里，这话断不可再对旁人提。”
韦柔则点点头，泪珠又滚了下来：“我晓得轻重的。”
安神香还在燃着，烟气漫过窗棂，将日头滤得昏昏沉沉。韦明则望着案上那盏青瓷灯，忽然想起去年在六娘出嫁当日见过的永宁郡主，眉眼间带着皇家女儿的矜贵，与镇国公世子站在一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七姐，”韦柔则忽然攥住她的手，掌心冰凉，“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总得为谁疯魔一次？”
韦明则一怔，转头见她望着窗外出神，眼底有泪光，却也藏着点不驯的亮。她没答话，只将那只冰凉的手往自己掌心拢了拢。
香燃到尽头，余烟打着旋儿散了。韦柔则忽然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脸上的泪痕已干，只眼角还泛着红：“七姐放心，我不会惹麻烦的。”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韦明则望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然觉得这水澜榭的寂静，比安神香的烟气还要沉。
或许……韦柔则的心早就已经放在镇国公世子身上了吧，韦明则竟生出了几分羡慕，她这短短的十七年，从未与外男有过接触，现如今却即将要嫁给将死之人，永远被困在这后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