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人群如远古野人一样表现出了对光明的敬畏，他们争先恐后的摆脱黑暗，大批的朝西院趋近。
“来吧来吧，再近些，到此瞻仰你们的神。”胡西蒙眼里露出贪婪的凶光，虚伪的朝着落地窗敞开了怀抱。
明海听到了警笛悠长的轰鸣，全市的警察已经紧急出动，奋力挥舞着警棍，拦截着朝这边涌来的人潮。明海心里有了些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胡西蒙有他来自变态特有的洞察力，他冷笑了一声：“我们的明海博士不会天真的以为有救了吧？”
明海一僵，躲开了胡西蒙深渊般的眼睛。
“他们保护的不是那些没头苍蝇一样的人类，而是我。”胡西蒙慢条斯理的说。
明海彻底懵了，他听到楼下还在鸣枪，而无一警察前来干涉。他们将人群死死拦在外围，不允许任何风吹草动惊扰西院。
“这是谁给的特权？让我为所欲为？”胡西蒙学着明海，做出对自己嗤之以鼻的样子。
他的话很模棱两可，但也极易理解。明海已经全无斗志，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东院无论如何都保不了阿龙。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
这时西院的院长走了过来，胆颤的敲了敲开着的门，胡西蒙也不看他，白眼翻尽，点了点头。
孟院长唯唯诺诺的凑近了胡西蒙，想对他耳语。
胡西蒙厌烦的避开了，说：“就这样说吧，反正他们活不过今晚。”
孟院长只好哈着腰说：“阿龙的芯片破解失败了，芯片里虽然看上去微缩着无穷的力量，可一旦脱离阿龙，我们几天来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空气瞬间凝固了，胡西蒙周身笼上一层可怕的气场。
“该死的！”胡西蒙一巴掌掴在孟院长脸上。
孟院长摔在地上，胎儿般蜷起膝盖紧紧环在怀里，瑟瑟发抖的抽泣起来。
明海惊诧于一个大男人此时的恐惧，胡西蒙回过头来，把满眼的怒火投向阿龙。
“你到底……”胡西蒙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几个字，他感到了欺骗和玩弄。
下一秒，几个动作同时发生了，让人来不及思索，全然来自肢体的下意识判断。
胡西蒙朝阿龙开了一枪，阿龙推开了明海，而明海赤手伸进了冷藏柜。
再下一秒，理智渐渐回到了人的大脑里。
明海感到自己的手瞬间被冻伤，手和试管就要冻为一体。他带着种在劫难逃的勇气，眼泪成了疼痛的宣泄，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他拼命拆下了那支病毒。
阿龙低头看了看胸口，子弹完美的贯穿了他心脏里的空格。
“你看到了，我没有心脏，我什么都不怕。”阿龙把枪指向胡西蒙，“多亏了你！”
胡西蒙立刻揪起地上的孟院长，用以作他的肉盾。阿龙迟疑了一下，胡西蒙把枪口移向了明海，疯狂的扣下了扳机。阿龙挡在了明海身前，偏倚的子弹擦在身上，留下灼炽过的黑色痕迹。
“开枪，你们这些废物！”胡西蒙向门外的人咆哮。
门口的人都犹豫了，明海握着的病毒摇摇欲坠，毕竟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受其威胁的人，只有胡西蒙。
阿龙先于门口的人朝窗户开了一枪，防弹玻璃瞬间从弹着点中央大片的龟裂。
一切都变得很缓慢，慢到每一次吞吐呼吸都要用尽一个世纪。
“开——！枪——！”连胡西蒙狰狞的呼喊也慢了下来。
门口的人终于纷纷将枪口对准了阿龙和明海，缓慢的将食指移上扳机……
“嘿！看这儿！最后一枪留给你们的！”明渊的怒吼让时间的流逝恢复了正常。
他脸上又一次挂彩了，比先前的两次都惨烈的多，可称血肉模糊。那样的疼痛让他迸发出了干脆同归于尽的渴求，他站在走廊门口，把最后一颗子弹轰了过去。
血肉飞溅之中，明渊平静的从走廊的扶梯上仰了下去。
与此同时，阿龙用力搂住了明海，撞出了玻璃。
他们随着纷飞的玻璃渣高速坠落，玻璃割在明海的脸上，画出鲜红的细纹。
明海觉得他正拥抱着一条最热血的生命，他感到一种血肉相依的默契。他希望就此与阿龙无比严丝合缝的锈在一起，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之分开。
坠落的时间稍纵即逝，触及地面最后的时刻，阿龙伸出手在担在楼前的房檐上，惯性产生的巨大力量瞬间让他的手臂断裂。
经过一个缓冲，他们一齐砸在了地上。
明渊晕死在航帆的车顶，漫下的血迹划过车前的摄像头，遮盖了已经满是污迹的可视部分。
航帆的鬓发好像一夜之间又白了许多，他在呛人的烟幔里流着眼泪。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把，来自东院院长和一名少将。
“至少……还不晚。”少将哽了一下，“他们该到了。”
飓风毫无预兆的悬驰而来，人们在最黑暗的黎明时刻茫然的抬头看去。
几架直升机在影绰之中朝西院压低，士兵们顺着直升机下的绳索空降下来。
明海渐渐清醒过来，他看到阿龙被一个士官用枪指着，阿龙举起仅剩的一只手臂，焦急地说：“不要进去，撤出来……叫防化部队来……他有密室，那里有他已经种下病毒的感染源……”
一个指挥官走近了阿龙，他说：“我知道你，你就是赢过罗俊的那个机器人。”
“是我。”阿龙承认道。
“首长说我的兵就要升级成你的版本了。”指挥官强调了“升级”二字，表情像在看洋相，似乎阿龙此时的惨状可以缓解那时比赛的失利带给他的不快。
明海忍着剧痛站了起来，也把双手举过头顶，走了过来：“您知道里面的人在利用首长的授意做什么吗？”
这时远处的步兵部队已经赶到，指挥官的通话耳机里传来了一道指令。他神色一变，下了命令：“所有人撤出来！让机器士兵先行！”
明海心里莫名揪痛起来，大批的机器士兵冲向了第一线，他们自降生便以赶超人类赴死为荣。
指挥官还在重复他的命令：“所有人都立即撤出来！让机器士兵先行！”
明海突然明白了部队的用意。
减少牺牲，减少那些纠缠着活人的亡灵。
于是大批的机器人投入部队，成为底层士兵的中坚力量。
可伤亡奇异的依然存在。阿龙的出现让他们决定开始投入使用更高级的机器人，让伤亡彻底一笔勾销。战争永不可以停止，打下去，打到机器人堆砌的胜利能够掩埋牺牲为止。
机器士兵们很快控制了大楼的各个角落。
明渊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他开心的朝阿龙和明海挥着手。
“你们没死，我也没死！”明渊中气十足的喊着，完全不像一个刚死过一回的人。
阿龙看着他被抬上了车，一直绷着的气力瞬间垮下来，腿一软就要瘫下去。
明海抱住了他，把他架在了自己怀里。
他们不再说话，不想用其他的一切覆盖此时的拥抱。
“我的腿好像断了，明海博士。”阿龙说。
“给我时间，我能修好它。”明海毫不在意，“我手也断了。”
明海后知后觉的感到阿龙的透气儿的胸膛正朝自己漏风，他解释清了自己的疑惑：“看来他们取出了错误的部分。”
“大概因为它太显眼了，它救了我。”阿龙紧了紧揽着明海的手臂，把头贴近明海的颈项，“你救了我。”
明海感到一阵内疚：“对不起，我不该……它是你不该有的负担。”
“它没什么影响。”阿龙静静的说，他松开了明海，认真的注视着明海，“有没有心脏都没所谓了。我体会过了，又失去过了。可在对待你上面，好像生来就要求我有始有终。我有心，或是空心，都从未变过。”他无奈的笑了，“它不是我的负担，你才是。”
明海站在暗夜之中，被柔柔反射的金属光泽包围着，眼前的阿龙满身疮痍，可无疑是他见过最完整最健全的一个人。
“你生来如此？”明海俏问。
“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