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冬春不分，窗上的冰花顽强的不肯消退。
明渊说的明天已经变成了三五天。第十个三五天过后，他总算传来了一段影像，似是几经辗转。影像的内容中断过许多次，显然被刻意删减了一些片段。
于是剩余有用的信息只有西院所在的城市临时戒严了，所有跟着去的各国科学家都困在城里进出不得。不过，明天一早，他就回来。
明渊再次传来一个来自明天的期许，明海去理了个发，好像关于阿龙的消息，他都需要格外慎重的对待。
天色已经完全暗去，明海在实验室里摆弄着一瓶溶液，一切都很规整，就像回到了一年前。
“明渊，允许进入。”门口的监控突然开口，机械的识别音打破了浓重的安静。
明海手一抖，滴管里的液体被尽数挤进了量杯，空气里猛然爆发出一朵幽蓝的火花。
“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得把实验室炸了。”明渊走了进来，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怎么回来了？今晚就回来了？”明海站了起来，注视着明渊，他的身形瘦削了很多。
“我要说我是偷渡出来的，你信吗？”明渊哼了一声，捶了捶麻木的腿。
明海走近他，明渊的神情难掩低迷，有意无意的低着头。
“你……”明海指了指明渊，又指向自己的鼻子，“你的鼻子？”
“哦。”明渊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鼻头因疼痛而耸了一下，他摸到了鼻子下没擦拭干净已经凝住的血渣，暗暗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哥们儿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谁打的？”明海有些急了。眼前的明渊不复往日的神采，就是个狼狈的偷渡客。
“没谁。”明渊搪塞了一句，还在搓着手上的血。
“谁打的！”明海又怒气冲冲的问了一句，他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能照脸给明渊一拳的人能有几个呢？
明渊把明海按到椅子上，艰难的考虑了一会儿，说：“……他不认识我了，完全是个非智能的机器人。就是说……人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明渊似乎在为揍他的人开脱，但没什么效果。
明海又问：“谁？”
明渊皱了皱眉：“还能有谁？”
但明海还是在问：“谁？！”心领神会是不行的，他一定要把话问的没有半点儿余地。
“阿龙。”明渊的音色暗了下去。
答案得到了，明海冷静的有些可怕。他盯着明渊的眼睛，他看出了明渊的保留：“他还做了什么？不止那一拳，他还做了什么？”
明渊踌躇了一下，很久才下定决心：“他朝我开枪了。”
明海有些绷不住了，脸色红白交加，青筋在他额上滚动。
“是麻醉枪。”明渊连忙补了一句，“不是致命的……可能因为我那时找他谈话的态度不好。”
“如果那时是荷枪实弹，他照样会朝你开枪……”明海的声音几近凄迷，眼神里灌满了歉意。
“那不是他的本意，你知道的。”明渊有点着急，“实际研制情况没有他们捷报上的那样好，阿龙的不配合延长了他们的战线，他的中枢芯片被强制取出研究了。他们都很紧张，很焦虑。而且阿龙的管理者绝对是有狂躁症。”
明海继续绝望的沉默着，用一个月来等待的精气神在这一刻终于抽空了。
明渊蹲了下来，握住明海的手腕，尽量想和明海无神的眼睛交汇。他劝慰着：“听着，我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你为什么不再造一个阿龙？不……张三李四的什么都好，你是阿龙的缔造者，你完全可以再造一个胜过阿龙的机器人，那时，我们再压西院一头。嗯？怎么样？而且他不会死，永远不会，只要你想。”
明海缓缓对上了明渊的眼睛，表情平和，声音虚空：“他会死的，因为他已经活过了。”
“别说傻话。”明渊摇着头，更用力的握紧了明海的手腕，像是希望这样能让明海疼醒过来。
明海当真像做梦一样失了痛觉，继续呓语着：“在我心里，他已经活过了……他是会死的，他是会离开我的……啊！”明海突然痛叫了一声，他感到了腕上的酸痛。
自己叫醒了自己的明海突然站了起来：“我得去找他！我得去救他！”
“你进不去的！”明渊喊道，“你看看我！”说着他扯开了衬衣袖口的扣子，扣子跳落到地上，消失在黑暗里。明渊撸起了袖子，手臂的皮肉里骇人的镶着一块芯片，“这是他们的通行证，所有进出西院的科学家不管身阶如何，一律镶进去……这个阿龙已经不再属于你了，你难道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大量投入使用吗？”
“因为……”明海感到脊骨生寒，他怔怔的说，“他是消耗品？”
明渊看向窗外，一股强冷气流侵袭而来，窗角的冰花得势的蔓延着。他哽咽了一下：“世界就要变天了，你明白吗？”
“可他，是无可取代的啊。”明海说，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
实验室里的古董老座钟的指针跳动了一下，凌晨一点整。
明渊闭上了眼睛：“看来就在今晚了。”
明海带着鄙夷的笑容朝明渊摇了摇头，再不听他说话，转身奔向门口。
“等等！明海！你不能……”明渊喊。
明海的脚步在门口止住了，他打断明渊，他从未这么歇斯底里过：“他是最无辜的人，我们都不是！这世界上没有不折不扣的好人！只有他是！”
“我说……”
“别说了！”
“明海！”明渊用比明海更大的声音喊了回去，明海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我是说这个……”他做了古老的一个拉栓上弹的动作，含笑的话里有几分纵容，“你的它们，在哪？”
明海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他马上领会了明渊的意思。
“在……在我师父那，杀伤半径在五百米以内的……他保留了。”明海压低声音说，好像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去。
明渊听了不禁冒了点冷汗，谁能看出，眼前的明海曾经也是个战争怪物。
什么能唤醒他最残酷的记忆？
只有更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