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小树上开始生出了嫩绿嫩绿的新芽,院子里常常飘着绿草的清新味道。
每当宁煜在院中扶手上又能多往前走几步时,青莲便想着:这才是春天,是万木复苏的季节。
林昊说,这样再过一个月,宁煜便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每年春日时,皇家会例行举办赛马大会。
将军家的大公子每年皆是夺魁热门人选,直到受伤后,那一年他没有参加,而宁燮取而代之,在去年的赛马大会上夺得头筹,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大家都在说,宁家继承人易了主。
“告诉母亲,今年我会参加。”宁煜将手里的请帖折了起来,放在一边,然后拿起桌上的羹勺继续喝碗里的汤。
传话的小丫鬟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慌忙俯身应是,退了出去。
青莲将刚蒸好的翡翠包子放在宁煜面前,道:“现在春暖花开,外面一定美极了,和煜郎一起去看看风景也很好呢。”
宁煜看着她笑:“你如今叫‘煜郎’是越来越顺口了。”
青莲眉眼一垂,嘟起嘴:“明明是你逼我叫的,怎么还来打趣我。”
宁煜笑声爽朗:“你既知道我是打趣,又埋怨我做什么……你这么叫我,我喜欢得很呢。”
青莲捏起拳头,假意朝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整天说什么‘喜欢’的,你也不害臊。”
宁煜反手抓住她小小的拳头,再拉进怀中,用两只手握着,眼睛弯成月牙,柔声道:“我可是认真的,为什么要害臊。”
“你……”青莲被他堵住话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用力一抽手,他却抓得更紧了,偏偏不让她放开。
他仰起脸道:“你亲我一下,我就放开你。”
“你这人……”
他不说话,闭上眼睛,手里用力按着她的手,非要她亲一亲才罢休。
青莲往门外看看,如云和如鬓都不在,门口空荡荡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她胆子大了起来,俯下身在他左脸上飞快啄了一下。
正想起身,谁知他的手掌竟霸道地扣住她的头往下按,同时一双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唔……”她想再埋怨几句,却被他堵住了。唇齿相扣,他吻得十分用力。半晌,才放开了满脸通红的她。
宁煜似乎也突然有点难为情,扭了扭身子,低头浅笑着。
青莲还有点懵,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两片嘴唇似乎还在发麻发软,沾了些湿湿的水汽,有一丝甜蜜从舌尖蔓延开来。
她背过身去,手指搅着帕子,小声道:“煜郎,你怎么……怎么这样坏……”
宁煜咳了一声,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李子尘和林昊正提着药箱踏进门内,他抬眼一看,宁煜和青莲的脸上都带着潮红。青莲低着头,攥着帕子,眉眼间尽是女儿家的羞态。
他一眼便明白了,冲着身边的林昊笑道:“我们好像来的不巧,要不,等会再来。”
说着,他转过身,拉着林昊往外走。
林昊还没开窍,看了看屋里的两人好奇问:“怎么不巧,姐姐和公子怎么了吗?”
青莲一听,更羞的往里面走,经过宁煜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埋怨他:“你看你干的好事!”
宁煜坦然地笑了笑,冲着李子尘道:“好了,别再打趣我们了,快进来吧。”
*
转眼到了赛马这天,宁煜穿着紫色锦袍,长发半束,鬓角两束长长垂在胸前,活脱脱就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青莲穿上一件浅绿色齐胸襦裙,发髻上系着两条鹅黄色发带,站在微风里,裙带飘然,十分活泼秀丽。
赛马大会在禁苑西侧的围场举行。
巳时,围场已旌旗猎猎。明黄色的龙旗插遍四周,在风地吹拂下哗啦作响。巨大的九龙华盖下,御座高设,铺着红色的毡毯。
王公贵胄和文武重臣分布东西两侧,按品阶入座。
镇国公府的位置在西侧,皇室子弟则是在东侧。坐定稍等了一会,端王府的人也从侧边出现,走上了座位。
青莲看向另一边,端王最先落座,他的眼神落在紧跟其后的王妃身上。王妃一手扶着丫鬟,另一只手被身旁的世子扶着,十分端庄地落座。沈长安也抬起裙裾,在母亲的身旁坐下。
长相十分养眼,又看起来温馨和谐的一家。
上次在府里见到王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青莲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小时候,她曾做梦找到亲生父母,可梦中的父母满脸是嫌弃,问她为什么要巴巴来找,笑声刻薄又鄙夷。
可如今真的找到亲生父母,才发现他们看起来是如此和善温暖,叫她忍不住有些向往。
“怎么了?”
宁煜发觉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沈长安正望向这边的宁昭昭。
宁煜轻轻一笑:“你还在关注他们呢,母亲前些日子已经写信与父亲商量他们的事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青莲收回视线,捏了捏发冷的双手,扯了扯嘴角,道:“那便好。”
正在此时,蹄声隐隐如闷雷滚动,从远处的马厩传来。空气里弥漫着马匹和名贵熏香混合的气息。
号角长鸣,皇帝身着明黄的骑装,在仪仗簇拥下登上御座。他目光沉静,扫视全场。
刹那间山呼万岁声浪震天动地。皇帝只微微抬手,全场瞬间肃静。
“开围。”
皇帝声音不高,却十分威严,清晰地穿透全场。
刹那间,围场东侧巨大的栅栏门轰然拉开。数十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裹挟着滚滚烟尘奔腾而出。
马鬃飞扬,数十个蹄铁击打着地面,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骑手们身着各色号衣,紧贴着马背,挥舞着手里的长鞭,呼喝声淹没在蹄声里。
“看!太子殿下的‘追风’领先了!”有人兴奋地指着远处那匹通体雪白、一马当先的骏马。那鞍上骑手正是太子,他意气风发,频频扬鞭。
皇后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上扬,身旁的皇帝露出欣慰之色。
二皇子的‘赤电’紧随其后,贵妃骄傲道:“羽儿的马术又精进了呢。”皇上颔首,亦是露出赞赏的目光。
排在第三的则是沈长安的“离弦”,通体纯黑,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王妃侧身点头,满脸温柔。端王的眼中也露出欣赏之色。宁昭昭扬起修长的脖颈紧紧盯着马上的扬鞭的少年,满眼紧张。
围场内,沙尘蔽日。马群如怒涛汹涌而前,绕着巨大的椭圆形围场疾驰。
领先的白马“追风”身姿矫健。其后枣红色的“赤电”也紧咬不舍,再后面,纯黑的“离弦”稳稳保持在第三梯队。
三圈过后,差距拉大。“追风”依然领先,“赤电”紧随,其余马匹渐渐显出疲态。太子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第四圈过半,“赤电”突然发力,它四蹄翻飞,如同腾空,速度骤然提升,竟如一道红色闪电,瞬间越过前方的白马,领跑在前。
紧跟其后的沈长安也扬起长鞭,
“好快!”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看台上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太子不甘落后。猛地加鞭。
而枣红色的“赤电”丝毫不受干扰,如一道离弦的黑箭,率先冲过了终点的彩绸。
正当此时,沈长安骑着“离弦”正经过坐席台时,一只猫从坐席下跳了出来,惊了马。
那马长啸一声,两只前腿高高扬起。沈长安急忙抓紧缰绳,两腿夹紧。那马却失去理智,翻身将骑在身上的沈长安甩了下去。
一时间全场哗然。沈长安正好摔在镇国公府正前方不远处。
宁昭昭急忙要起身,被身边的夫人按住。夫人摇了摇头,低声提醒道:“不可,闺阁小姐若是去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宁昭昭正想与母亲辩解,却见哥哥身旁的青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沈长安从高处摔落,一时间晕了过去。青莲看见亲哥哥从马上摔落,心里担心得紧,来不及想太多便只顾着冲了出去。
全场的人都看了过来,好奇为何镇国公府的丫鬟会扑过去去扶端王世子。
夫人带着询问的意味看向宁煜,宁煜亦是脸色异样,扯了扯嘴角,心中醋意浓浓。
青莲顾不得外人的眼光,闲暇时林昊曾教过她几个穴位,她现学现卖,在沈长安几个穴位上重重按了下去。
王妃亦是担心得紧,忙扶着丫鬟赶了过来。儿子与镇国公府的小姐情投意合,她家的丫鬟来扶倒也不算奇怪。
她伸手抚在沈长安额上,急切唤道:“长安,长安……”
皇后也注意到突发状况,遣了人去叫太医过来。
青莲握着他的手臂按了一会,沈长安渐渐才苏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看见母亲焦急担忧的脸,笑道:“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说着,他便挣扎着坐起,青莲忙伸手去扶。
“你这是……”夫人狐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青莲低头一看,天气暖,衣袖单薄,她忙着伸手扶沈长安,竟未注意衣袖不小心被掀起,那枚莲花状的胎记不知何时竟露了出来。
她忙拉下袖子想遮一遮,王妃却用力抓住她的胳膊,一手将衣袖撸起,眼中带泪道:“你就是如意……你明明就是如意!”
沈长安一头雾水:“母亲,什么如意,青莲姑娘……”
王妃喜极而泣:“她就是你的妹妹如意啊……”
围场中央,只剩下一道被无数马蹄踏乱的痕迹,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马匹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