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日日按时按量的乔家汤药和推拿，宁煜发现，他的脚趾可以微微活动了，腿也可以用力平移些许。
林昊终于发话：大公子现下可以尝试依靠一些器具来进行复健，训练双腿力量。
青莲早几日吩咐人用石材做了两道长长的扶手，将之打磨光滑，稳稳的坐落在青竹居院子里
这一年多都坐在轮椅上没有活动，宁煜的双腿变得十分瘦弱无力，他尝试着向上抬起和弯曲时，基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这天天气很好，青莲推着他来到新做好的扶手前，问：“想试试吗？“
宁煜望着眼前比坐着的自己还要高的扶手，心中又向往又忐忑。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站起来过了，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可是这几个月以来，腿上从渐渐能知觉冷热，到能知觉痛，到脚趾可以缓慢的动起来，他期待将来能真正站起来，能独立走路的那天能早点到来。
灿烂的阳光从扶手的斜上方照射下来，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他点点头，道：“来吧。”
两个侍从上前将他直立抬向扶手前。
趁侍从们一左一右架着他的上臂，宁煜将两只手分别紧紧抓住两边的扶手。
林昊道：“公子抓紧扶手后，你们两个慢慢放开手，记住，要尽量慢。”
侍从应是，待宁煜点头，缓缓将架着他的双手移开，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身下软弱无力的腿正像两根软绵绵的无力的竹筷，艰难地顶着一个男人的身体压力，在微微发颤。
他眉头紧蹙，咬着牙，闷哼一声。
青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煜郎，坚持下去，你可以的！”
熟悉的悦耳的声音为他难受的心情注入了不少力量。
他习惯了一会这样的姿势后，便尝试着将重心转移到左腿，右腿小心地往前挪步。可支撑站立连两条腿都很艰难，更别说只用一只腿了，他左腿一颤，整个人摔倒在地。
青莲忙上前搀扶，他挥挥手，抬手抓住扶手，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他一直是骄傲的人，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一旁的林昊道：“大公子今日只需握住扶手站立一会便是成功了，复健还需循序渐进。”
李子尘道：“对，一步步来，千万不可心急。”
宁煜闭上眼舒了口气，只好认同道：“也是，一年多我都等了，还怕这几个月不成。”
青莲招了招手，示意两个侍从将他重新扶起站立。
侍从们架着他的上臂重新将他直立着抬起，稳稳放在扶手前。
他示意侍从放开手，两只手紧紧握在扶手上，咬着牙鼓起劲。待扶在上臂的两双手慢慢放开，他提起劲，将重心收在腰腹处，然后再缓缓下移，感受双腿上传来的身体与地面相对抗的力量。
这是他时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能独立站立，虽然依靠着扶手，但也算得上是巨大的突破了。
双腿渐渐打颤起来，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的额间渗出一层汗。
难，很难。
但他高兴得很。
青莲见他握着扶手的双手也开始颤抖，出声劝道：“煜郎，不要太勉强自己……”
脚下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他用力咬着牙齿，齿间发出嘶吼声，吃力道：“没事，我再多坚持一会儿！”
他闭着眼低着头，脸部涨红，双臂颤抖，看起来是拼上了全部力气。
只一会儿，双腿的颤抖便失去了控制，他的手再握不住，又一次摔倒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侍从上前将他抬起，重新放在在轮椅上。他的两只手掌握着轮椅的扶手，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半晌，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和背都在颤抖。
这笑把在青莲吓了一跳。
青莲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关切道：“怎么了，腿很痛吗？”
宁煜抬起头，让人看见他咧开的嘴角，和一口清爽的大白牙。他摇摇头道：“我是太高兴了，我终于又能站起来了！”
青莲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你可吓死我了。”
四人笑作一团。
回到房间，宁煜躺在床上，林昊在他双腿上涂上特制的药油，为他推拿。
这几个月来，他在青竹居的凝心堂里住着。凝心堂里各类药材和器具都有，可以供他对着医书一样样找到，再研磨熬煮，和从前在医馆时并无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便是：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凝心堂原本就只有李子尘和两个看门小童住着，屋子大，人又少，还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李子尘无事时，便会与他一同讨论些药方的制法；若是要出府医治，他也能跟在一旁做个小学徒。
李子尘怜他身世可怜，若有疑问也是倾囊相授。两人又是同行，没多久，便十分有默契。
再说府里其他人，青莲自是把他当亲弟弟一般疼爱，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给他，常常和如云如鬓约他一同去逛街。
宁煜又要依靠他治腿，所以一切待遇都十分宽裕。
“公子今日第一回锻炼双腿，可有什么感觉？”
林昊一边捏揉他的小腿肚一边问道。宁煜的小腿又瘦又修长，被揉捏处渐渐发热起来，他努力抬了抬右腿，很用力，右腿却只抬起了一寸。他无奈道：“使不上劲儿。”
林昊点点头：“太久没用过腿行走，所以力量退化了。没事，今日起我会更换一种汤药，每日的推拿也再加上舒缓肌肉的按摩，这样有助于对白天训练的及时修复。”
宁煜道：“好，今日我能自己站起来，已经是巨大的成就了，乔家的医术果然精湛。”
林昊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语气骄傲：“父亲还在时，我们那的人有什么奇难杂症都去找他，不敢说是神医包治百病，但有九成都能治好。”
宁煜点头：“乔家医术确实高明，若是不好好传承下去，当真是浪费人才了。”
林昊手下一顿，抬头惊诧道：“大公子不会要将我送进宫里吧。”
他急起来的样子显露出孩子气的样，宁煜一笑，安慰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告诉旁人，就会守承诺。等我的腿痊愈后，若你愿意，我会买下医馆给你经营，到时候，想如何经营，是否收徒，都看你自己。”
林昊松了一口气，重新捏起小腿肚。半晌，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瞪大眼道：“可我……我还只算个学徒呢，开个医馆……我还不敢肖想……”
青莲在一旁看着好笑，这林昊平时行医熬药成熟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像个成熟的老医，而现在这犹犹豫豫的样子才终于显露出和年纪相符的无措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公子的意思是随你想，你是公子的恩人，这些事自然是你做主，公子都听你的。”
她又冲着宁煜歪头道：“是不是啊，煜郎？”
宁煜很认同：“我是这个意思。你若想好好学医，我会尽力为你安排。若是想开医馆，我也会帮你。总之，一定不让你乔家这医术埋没了。”
林昊这才彻底放心，手指在小腿肚上轻敲起来，道：“这段时间我晚上看父亲留下的医书，白天将学到的知识运用在给大公子治腿上。这样边学边治，大公子不嫌弃我还是学徒，已经是大大帮了我了。”
青莲笑道：“你看，你还是个学徒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假以时日，日后做了真正的大夫，岂不是和你父亲一样，能救死扶伤，治好那些疑难杂症？”
林昊一怔，动容道：“我从小看着那些得了难症，四处求医却无计可施，满脸绝望的人来我家求父亲救他们……后来，他们感激地拉着父亲的手，有的跪在地上磕头，把家里仅有的东西拿来送给父亲……若是有钱人家，父亲便收些钱财，若是穷人家，父亲便只象征性收些米面……我从小便立志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一个医术高明救死扶伤，却两袖清风的人跃然于众人眼前。
青莲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一定会的。”
推拿结束，林昊收起药箱回了凝心堂，屋里只剩下青莲和宁煜二人。
宁煜一把将她拉到床榻上，青莲没准备，一下歪在了宁煜身上。
脸一红，她忙想起身，却被他一双手臂紧紧环住：“还想走？”
青莲忙去拉他的手臂，眼睛往外面看，嗔怪道：“你怎么这样霸道，如云他们还在外面呢，你也不怕有人进来。”
宁煜低头用鼻尖轻蹭她的鬓角，那里散发着好闻的清香。他的手与她相扣，低声道：“我好高兴，莲儿，你知道吗，我好高兴，今日我终于能站起来了……虽然还只能站一小会。莲儿，等我的腿好了，我会告诉母亲，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我要娶你。”
过去他爱她，但同时他也怕，怕要耽误她一辈子去照顾一个一生坐轮椅的瘸腿人。而现在一切希望都在眼前，他又能做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他便发疯地想给她幸福。
青莲心头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说“娶她”这样的话，他的鼻尖蹭得她痒痒的，她咯咯笑了几声，害羞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又摇了摇头道：“只要你能好，娶不娶我，我都高兴。”
宁煜抬手将她的脸转过来看向他：“你不信我？”
嘴角微微勾起，青莲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心意，但……”她咬了咬嘴唇：“你是公府大公子，自然是要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又怎么能娶一个小丫鬟……夫人也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声音弱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宁煜看着她，她的担忧他如何不明白。他垂下眼眸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我这样说，便是定了心的。若母亲不允，我便一直求她，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青莲望向他双眸中的那两团点点星光，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又明亮，似乎和他的心意一样纯净。半晌，她终于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煜郎，我是一辈子都只跟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