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陈殊裹紧了斗篷,骨杖杵在泥地里发出沉闷的“笃”声。她抬头看了眼歪斜的招牌——用褪色的红漆勉强描出“霍克草药铺”几个字,底下还画着一株扭曲的、长着獠牙的植物,充满了本地特色。

“存在感薄弱”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覆盖在她身上。门口两个闲汉正为半块发霉的黑面包推搡,唾沫星子乱飞,愣是没人朝她这边瞥一眼。她推开了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

陈殊面瘫着脸,目光扫过逼仄的铺面。四面墙被歪歪扭扭的木架铺满,上面堆了满脏兮兮的罐子、干枯的草叶和颜色诡异的根块,边上还挂着晒干的虫蛇。光线昏暗,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一堆半人高的草药篮子后面忙活,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布满褐色老人斑的后脑勺。

陈殊走到柜台前,没说话,只是将那卷盖着个模糊印章、写着“药剂学徒克莱尔”的身份证明轻轻放在布满污渍和划痕的木台上。骨杖靠在一旁,杖身缠绕的几缕暗沉金属丝在昏暗中几乎不反光。

柜台后面窸窸窣窣一阵,那个光脑壳的主人终于抬起了头。他看起来像一截被风干又强行塞进衣服里的老树根。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稀疏的几根灰白头发顽强地贴在头皮上。那双浑浊却锐利的黄眼睛,此刻正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地扫视着陈殊,最后定格在她那根不起眼的骨杖上,尤其在杖头缠绕的、带着细微扭曲纹路的暗沉金属丝上停留了一瞬。

“克莱尔?”霍克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干涩嘶哑。

陈殊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灰石村来的?”他又问,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台面上敲打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陈殊又点了一下头。

霍克那对黄眼珠在她脸上转了两圈,似乎想从这张过于平静、缺乏“劫后余生难民”该有的惊惶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最终无果。他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浓重草药味的气息,算是勉强认下了这个身份。“名字记住了。我是霍克。这铺子里的规矩,干活,闭嘴,别问蠢问题。”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刻薄,“手伸出来。”

陈殊依言伸出右手。霍克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粗糙的指腹在她指关节和虎口处用力摩挲了几下,像是在检查什么烙印。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啧,细皮嫩肉,没干过粗活?指头倒是有点薄茧…不像侍弄药草的。”他松开手,语气更差,“以前都认得什么药草?说几种出来听听。”

陈殊内心毫无波澜,她搜刮着灰石村那点可怜的记忆和新买的《艾瑟兰魔法通识》里扫过的零星插图:“止血藤……灰斑苔……呃,腐根草?”最后一个名字带着点不确定。灰石村那点破草,跟黑沼镇这比起来,就是幼儿园级别的。

“腐根草?”霍克嗤笑一声,满是嘲讽,“那玩意儿狗都不吃!说说看,怎么区分鬼哭菇和迷幻伞菌?外表看着可差不多。”

陈殊沉默了三秒。脑海里飞快闪过《通识》里关于两种蘑菇的模糊描述——都画得歪歪扭扭,配文也语焉不详。她放弃挣扎,干脆利落地吐出三个字:“给书,现学。”

霍克明显噎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瞪圆了,似乎没料到这个新来的“学徒”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摆烂。他盯着陈殊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足足五秒钟,最终像是被气笑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古怪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行!有胆子!等着!”他猛地转身,动作居然出奇地灵活,三两下就消失在堆积如山的草药垛子后面。

一阵翻箱倒柜的哐当声后,一本厚得能当砖头、封面沾满不明污渍、边缘卷得像咸菜的书被“砰”地一声拍在陈殊面前的柜台上,震起一片灰尘。

“《黑沼常见草药图解》!”霍克的声音带着点恶狠狠的得意,手指用力戳着那发霉的封面,“三天!给我把至少五十页印进你那榆木脑袋里!认不全,滚蛋!现在,滚去后面,把那筐‘夜哭藤’的根茎和叶子分清楚!根茎放左边木桶,叶子——右边的!混进去一片叶子,扣你晚饭!”

陈殊默默拿起那本沉甸甸,散发着霉味和陈年草药混合气息的“砖头”,甚至有点想把它当武器试试硬度:“……图解?不会又是抽象派遗作吧,能认出来才有鬼。”她绕过柜台,走向霍克指的那堆在角落阴影里植物。那里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

所谓的“筐”,其实是个漏了个大洞的破木桶。里面塞满了纠结缠绕、沾满湿泥的藤蔓状植物,深紫色的茎秆上布满了细密的、仿佛泪痕般的白色斑点,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绿色。

陈殊蹲下身,戴上旁边一副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油腻腻的皮质手套,开始对付这堆“夜哭藤”。动作生疏,但精准。

她没急着分拣,反而捏起一根沾满泥的根茎,凑到鼻尖前,无视那浓烈的土腥,仔细嗅闻。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阴冷感,夹杂在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气味中。

亡灵能量残余?极其稀薄,混杂在植物本身的生机里,几乎难以察觉。若不是她【亡灵感知】已经升到二级,对这类能量敏感度大增,根本捕捉不到。

“有意思……”陈殊心中默念,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指却灵活地捻动着那根茎,“根系发达,深入腐殖层……吸收的不仅是养分和水,还有土壤里沉淀的……‘死气’?或者说,微量的、惰性亡灵污染残留?”

她想起腐息之林边缘那些变异植物。这里的污染浓度远低于森林核心,但并非绝迹。这些草药,尤其是根茎类,长期生长在这种环境中,本身就是天然的污染吸附器。

就这样想着,她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那异常的韧性和内部微弱的能量流动,自然而然地掰下一小截带着新鲜断口的根茎,手腕一翻,那截小指长的根茎便消失在袖口的褶皱里。仿佛只是抬手掸掉了一点灰尘。

“啧,缺个背包……或者传说中的空间戒指。”陈殊一边机械地将大把的根茎扔进左边桶,叶子扔进右边桶,一边在内心腹诽,“……这破地方,好东西都得靠‘顺’。”

分拣工作枯燥而漫长。陈殊的手套很快被泥浆和植物的汁液染得看不出本色,空气中弥漫的混合气味也越发浓重。霍克像个监工的老幽灵,时不时在铺子里转悠一圈,锐利的黄眼睛扫过她分拣的进度和木桶里的“成果”,偶尔发出不满的咂嘴声,但没再挑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霍克终于停下了他那永不停歇的踱步,走到陈殊分拣好的木桶旁,抓起一把处理干净的夜哭藤根茎,放在鼻子下用力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开一点表皮,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内芯。他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克莱尔!”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下来的铺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陈殊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他。

霍克没看她,只是死死盯着手里的根茎,像是在质问它:“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黑沼镇,这么多年,就做不出像样的高效恢复药剂?那些神殿里流出来的‘生命圣水’、‘魔力源泉’……凭什么?就凭他们离王都近?有神官赐福?”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甘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愤懑。

陈殊沉默着,没立刻回答。她看着霍克手中那截灰白色的根茎,又扫了一眼铺子里堆积如山的各种本地药材。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草药仿佛都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黯淡的阴影。她想起了腐息之林里狂暴的污染核心,想起了那些被污染扭曲的腐尸,也想起了石室里被暂时“透析”稳定的幽蓝能量。

“原料。”陈殊的声音不高,平静地陈述,带着一种实验室里分析数据的客观,“神殿垄断了优质产区的核心原料。他们的‘月光草’、‘星辰花蕊’,生长在元素纯净之地。”她顿了顿,目光落回霍克手中的夜哭藤根茎上,“黑沼的药材,驳杂不纯。”

霍克猛地转过头,黄眼珠死死盯住她:“驳杂不纯?什么意思?你说我的药草是劣等货?!”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不是劣等。”陈殊纠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是成分复杂。生命力里,掺杂了别的东西。”她没有直接说出“污染”或“死气”这种词,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就像……酿酒的粮食发了霉,再好的工艺,也酿不出纯净的烈酒。杂质太多,药性互相冲撞抵消,甚至产生新的、不好的东西。”她用了本土药剂师可能更容易理解的比喻。

霍克脸上的怒意僵住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根茎,又抬头看看昏暗铺子里那些堆积的草药,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深思,而非单纯的暴躁。他喃喃自语,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迷茫。“那……就没有办法?剔除这些……杂质?”

陈殊没回答。她只是低下头,继续分拣着桶里那些纠缠的夜哭藤叶片。手指翻动间,又一小片带着特殊纹路的深紫色叶子消失在她袖中。

剔除杂质?当然有办法。

她摩挲着袖子里那截微凉的根茎,感受着其中那丝顽固缠绕的阴冷能量。过滤?离心?能量场吸附?还是……更直接的亡灵能量导引,进行精准的“污染萃取”?

霍克还在对着那根茎发呆,沉浸在“杂质”的困扰中。陈殊已经默默地将最后一把叶子扔进右边的桶里,站起身,拍了拍沾满草屑和泥灰的衣角。

“分完了。”她平静地宣布。

霍克像是被打断了思绪,有些不满地“嗯”了一声,看看空了的破木桶,又看看分拣好的两大堆,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点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烦躁:“……后面棚屋,角落堆干草的地方,自己收拾一下。明天……早点来!继续分‘腐心果’!那玩意儿更麻烦!”

他没再提“杂质”的事,但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陈殊的话在他那刻板固执的脑子里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陈殊点点头,没多问,拎起靠在墙边的骨杖,走向店铺后面那个散发着霉味和干草气息的昏暗角落。那里堆着半人高的、还算干燥的草垛,勉强能当个临时栖身的窝。

她背对着霍克,在草垛旁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铺子里只剩下霍克翻动药材和偶尔烦躁的嘟囔声。陈殊摊开手掌,借着从破旧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看着掌心静静躺着的那一小截深紫色根茎和一片暗绿色的叶子。

根茎的断口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发丝还细的灰黑色气息,正极其缓慢地逸散出来,带着阴冷的死寂感。她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一缕比那灰黑气息更加凝练、更加幽邃的亡灵魔力悄然探出,如同最灵巧的镊子,精准地捕捉缠绕上去。

“提纯?”陈殊在心底无声地嗤笑了一下,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操作一台精密仪器。

“先从分离开始吧。”

幽暗的棚屋里,一点微弱的、只有她能“感知”到的能量微光,在她掌心悄然闪烁起来,无声地对抗着黑沼镇无处不在的“驳杂不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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