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也不知是不是她娘真的在天上显了灵,周满娘本应在月底来的葵水并没有如期而至。

她满心期待地跑去附近一家医馆请坐堂大夫号了脉,结果却被诊出了个“身体寒凉,需要调养”的结果。

见她面色不虞,那坐堂大夫还以为她是怕家中夫君责骂,忙还安慰道:“娘子不必太担忧,我观娘子身体康健,只近来许是劳累过多,加之着了寒凉。我开几副药给你调养一番,保你不出三月便可怀胎。”

周满这下从忧转惊,瞧着那大夫很是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那大夫见她虽然眼下有些青黑,但面色红润,走路有声,加之还尚是年轻,心下更为肯定自己的诊断,“自是不敢乱说。”

周满得了他的这份肯定,自是放下心来老老实实去交了钱提了几副药走。

打那开始,周家小院里药味更浓了。

每旬与沈望同床共枕之时,周满都忍不住觉得他俩像是两个药罐子在逞强。

一晃眼,端午到了,宜州向来有挂菖蒲洒雄黄酒的习俗。

于是,一大早起来,周满便将刚从街市买回来的菖蒲悬挂在院门和各个屋门上,又在院前院后洒了一圈雄黄酒。

她并不会包粽子,往年都是要么去街市上买两个尝尝味要么就吃左邻右舍送过来的。

但今年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所以,周满特意从街市上买了些粽叶和糯米回来,包之前还特地向附近相熟的婶娘伯母请教了一番。

但——周满看着手上散成一片的粽叶,有些想叹气了。

她又继续努力了好几次,终于勉强包好了一个粽子。

等她包到第六七个时,甚少出屋门的沈望难得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本就不大,所以他自然很轻易便看到了依旧手忙脚乱将粽子包得不甚美观的周满。

大抵是无聊,又大抵是实在看不过眼,沈望挪了几步,站到了周满面前。

“你应该先捏住底下,再来动上面。”

正努力用粽叶包住不听话的糯米的周满抬头看到他,有些惊讶,随即将那个还没包完的粽子递了过来,“那你来!”

沈望并没有直接接过来,而是蹲下身从旁边的盆里接了点清水净了手,然后才坐在了另一张石登上,从周满手中将那个粽子接了过去。

几乎是一瞬,那些原本散乱四溢的糯米便像听话的士兵般迅速收拢在鲜绿的粽叶里。

周满只觉沈望的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翻飞,不一会,一个形状漂亮且饱满不外溢的粽子便被放在了旁边的竹盆里。

“哎哎哎,你太快了,我都没看清楚。”周满惊叹之余,忍不住有些不满地抱怨。

沈望倒没有恼她,而是又从一旁拿起一片粽叶,折成杯状,而后用糯米填满,随即放慢动作又将先前的动作再演示了一番。

他心想这下总看清了吧。

但周满却突然起身,伸过来一只手,那温热的手指抓住那个粽子,有一部分便附在了他的手指上。

沈望连忙将手抽了出来。

周满一个没注意,粽子便重新散落掉到了装糯米的盆里,她正要可惜呢,却听到耳边传来沈望清越的声音。

“你试试。”

周满于是学着他刚刚的动作,一步步翻折起来。

但到底是初学,总有些不到位。沈望不想再跟她手指接触,于是便又拿起了一片粽叶,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这一回,周满总算学会了。

“原来这么简单!”

她眉眼弯弯,一双大大的杏眼直直地看过来,沈望第一次发现周满竟然有一双长得很好看的眼睛。

随即又想到了她往日里的种种恶行,刚才才泛起的一丝温柔便立马隐了去,又换回了平日里的冷淡。

“嗯。”旋即,沈望又用水清洗了双手,起身径直离开。

周满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沈望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况且,她刚学会包粽子,可不得好好实践一番,哪还有空去顾虑他的想法。

因为自己不算爱吃,沈望也不宜多吃糯米,周满便只包了二十来个粽子就作罢。

宜州人向来爱吃碱水粽,糯米里不放任何材料,只煮好后沾点白糖佐食。

周满吃了三个便腻了,沈望更甚,吃了不到半个便放下了筷子。

好在粽子控干水分可以多存放几日,周满倒也不怕吃不完。

这一日,难得休假在家的周满发现,沈望似乎一整日都有些郁郁寡欢。

虽然他本来每日也没什么劲头,但今日的他似乎格外难过一些。

周满不想多问,也知道她即便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一个字。

只在那天夜里给沈望放洗澡水时,往里头多放了些安神的药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

到了月底,周满的葵水终于再次造访,她欣喜的同时却也有些忧伤。

毕竟又是没有结果的一个月。

她没有再去那家医馆看诊,但那坐堂大夫的药却依旧吃着。

倒是沈望的病情,周满又再去请了之前的李大夫复诊。

李大夫这回搭完脉倒是面色好看了很多,“较之前好一些,只不过,之前那一刀到底伤了心肺,没个一年半载的也恢复不了。”

周满将沈望救回时,沈望的胸前几乎被刀伤横贯,要不是这李大夫是远近闻名的治伤圣手,怕是他早已魂归故里。

这几个月来,那伤口基本结痂甚至伤痕都渐渐淡了下去,但砍伤的心肺却没那么容易修复。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久了,沈望还常常需卧床静养的原因。

“我再调整几味药材,你以后便按新药方给你家夫君抓药。”

念着周满家不富裕,李大夫很是贴心地将新换的几味药全都换成了没那么贵的药材。

周满拿到药方一看,自也明白了对方的好心,送李大夫出门前便偷偷往他药箱里塞了她刚从钱家得来的一盒点心以表谢意。

到了六月,宜州天气开始闷热起来。

夜里,为了凉快一些,向来怕热的周满连日来便只穿一件亵衣便睡下。

反正她只在自己屋里穿,倒也不怕有人说。

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睡得正熟的周满模糊间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喊声。

周满原本并不打算起来,但那呼喊声越来越大,由不得她继续再睡下去,她只好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出屋子,而后穿过堂屋往沈望那间屋子走去。

“爹,大哥,不要!”

“我没有罪!”

“疼!”

显然,是沈望在说胡话。

周满立刻走到他床前伸手去探他额头,一摸果然一片滚烫,忙什么也不顾便跑去隔壁堂屋找来之前存放的烧酒,又去院子水井处打了一盆冷水来。

随即掀开盖在沈望身上盖着的薄被,先用烧酒擦拭他的全身,然后再用冷水给他再降了一次温。

这么一番下来,沈望总算没有再说胡话。

额头虽然依旧热着,但身体却凉了一些。

周满怕夜里有什么不测,便不敢离开卧房,只好端了张凳子在另一头准备守着。

但到底抵不住困意,没多久便忍不住脱了鞋躺倒在了床上。

睡梦间,暑热依旧侵袭,她只好往旁边一冰凉处紧紧靠拢,直到浑身都凉爽起来,这才不再移动。

沈望是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憋醒的。

只是他一睁开眼,却恨不得自己没有醒。

原来压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满,确切的说是周满横插过来的一只手。

此时那只白花花的手臂正随意地压在他的脸上。

沈望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开,深呼了一口气后,正打算起身,随即便被一股力量给扯了回去。

他一转身,便与周满身上穿的那件绣了几只粉蝶的亵衣撞了个正着。

愣了好半响,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将头扭了过去,脸上立刻浮现几抹可疑的红晕。

心里却骂了一句恬不知耻。

这时,周满却被吵醒了。

“唔”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些困倦地睁开眼,见旁边的沈望还躺在床上,便想也没想便伸过手去探他额头。

沈望却以为她又要耍什么花招,忙偏过头去,这一偏却让原本半躺着的周满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间,整个身体便倒向了躺在一边的沈望。

沈望只觉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什么飘过,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脸色无法控制地变红了。

周满却有些生气,“你动什么,我只是想看下你还发不发热。”

说着,又将手递了过来。

“嗯,还好不发热了。”随即又打了个哈欠,语气里便多了些不快,“都怪你昨日半夜鬼喊鬼叫的,害我大半夜没睡好还得起来替你擦身降温。”

说完,便半眯着眼趿着鞋子下床离去。

周满直到回到自己屋中,方才意识到从昨夜到现在她竟一直只穿了一件贴身亵衣。

想到刚才的情形,她羞愤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但今日还得去钱家教书,她也顾不得脸红了,忙换了衣服洗漱。

而后便去厨房里快速整治了一顿朝食出来。

等她将一碗清淡的汤面端进沈望屋中时,沈望已经自行洗漱完毕,正好系上衣袍的最后一颗扣子。

见他面色似乎有些泛红,周满也忍不住面皮发热起来。

“多谢。”

沈望却突然开口感谢。

周满有些讶异,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临出门前,周满怕沈望再复热,还是不放心地又给他炖了一剂退烧药。

好在那日沈望并没有再发热,只是因为昨夜发了热,白日里又多了些虚浮,便没有如前几日那般再在院中端坐休息。

六月中旬的旬休日,周家院子难得来了位访客。

周满没有让沈望出来见客,但宅院太小,即便在屋中,他也能将院中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来人是周满之前在州学认识且难得能聊得来的同窗朱显玉。

“阿满,一直听你说你家院子里有两株积年的枣树,今日一看,果然是上了些念头的枣树结果多啊。”朱显玉指着院角两棵挂满青果的枣树说道。

“是呀,这两株枣树俱是我娘在我出生那年种下的,算来也有十八年了。”周满的声音随即响起。

“连这枣树都有了果,我却——”朱显玉话到一半却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显玉?”周满的语气里有难得的关心。

“唉,你也知道,现下我们女子若要入场秋闱便得成婚生育。本来这也没什么的,但前些日子我母亲早年便帮我订下的那门婚事突然生了变故,我那未婚夫突然得了疾病去了。”说到这,朱显玉忍不住哭了起来。

“显玉,别难过了,生老病死的事,本也怪不得你。”周满安慰着。

“不好意思阿满,让你见笑了。但我也是真的很难受,本来过了这个中秋我便要嫁过去的,他突然过世,我上哪再去找一个新的夫君啊。”这才是朱显玉哭泣的真正原因。

“伯父伯母可有什么办法?”

“他们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只最近散了些银钱让城中的几个媒婆帮忙寻摸。”说到这,朱显玉的声音又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我真羡慕你,阿满。虽然你没了父母,但靠自己也找到了夫君。不像我,半分本事没有,只能等别人来上门求娶。”

“没有的事,我也只是机缘巧合,找到了姨母家的表兄。”周满说到这,忙问她,“显玉,你家中可还有未婚配的表兄表弟,远房的也是可以的。”

“要有就好了,我娘本就是外祖家最小的女儿,我舅舅和姨母家的表兄们都比我大了十几岁,早就婚配了。便是姑姑,倒是比我爹娘小,但她只养了一个儿子,翻过年也才十岁,我如何等得。”越说,朱显玉便越泄气。

“别着急,左右离秋闱还有两年多半的时间。只要你能在今年内觅得夫君,秋闱便还有希望。”

“唉,但愿了,要不然,我还得继续再等三年。我们女子哪有那么多三年可等啊,真希望朝廷能够早日将这桎梏给解了,凭什么只有我们女子考秋闱有此等要求?”说到最后,语气里多了几分愤愤不平。

“可不是嘛,要不是这劳什子的要求,上一次秋闱我便想报名了。”周满也语气不满地抱怨。

要不是去岁她运道好,在家附近的一处破庙里拾得了重伤的沈望,如今怕也是要如朱显玉般惶惶不安了。

不,朱显玉好歹还有父母姻亲帮忙保媒拉纤,她可是除了她自己便无人关心。

“唉,前几个月我一直在我外祖家借住,倒是错过了你的新婚。怎么样,你这姨母家的表兄待你如何?”喝了一口茶水后,朱显玉冷静了几分,倒有了闲心盘问周满来了。

周满正要喝水,这下子哪还喝得下去,忙敷衍道,“哎呀,就那样呗。”

朱显玉到底是没成婚的小娘子,对于婚姻生活还是有些好奇,“那他长得好看吗?我记得你娘长得就很好看。”

周满咳了咳,几不可察地往内院瞧了一眼,心下暗道可别让沈望听到了,嘴上依旧模糊着回答,“还行。”

“哦,你说还行那肯定很不错吧。”也不知朱显玉什么逻辑,自我推演起来,“他今日可在家中?怎么不引我见一见?”

周满不好撒谎,只推说沈望身体不适,正卧床休息,怕不好见人。

朱显玉这才作罢,只不过她却没有停止盘问。

这回她悄声问周满,“你们可有圆房?”

周满再是大胆,陡然被她这么一问也得闹个脸红,忙掩饰地咳了咳,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朱显玉正待要问她婚后生活如何,却听到一阵轻咳自身后响起,一转头,她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来人身上不过一袭普通的圆领白袍,身姿修长清瘦,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眉目俊朗,面若冠玉,端的是一位风姿卓绝的美男子。

在外人面前,周满自然要装作和沈望恩爱的样子,见他突然出来,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上前状似亲昵地挽住他的手,向朱显玉介绍起来:“显玉,这便是我夫君,他姓沈。”

随后,又向沈望介绍了朱显玉。

朱显玉才晃过神来,忙收敛了神色,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见过沈郎君。”

沈望没有多言,只回敬了一句“朱娘子有礼了。”

周满本想留朱显玉吃顿午饭,但她又想到沈望的身份,便没有开口。

恰好朱显玉今日午间也有些事,几人再说了会话后,她便告了辞。

朱显玉一走,周满便迅速松开了挽住沈望的手。

“你怎么出来了?”她还真有些好奇,毕竟沈望向来不爱在人前露脸。

之前是因为还生病卧床,最近嘛,周满觉得他是怕被人认出来。

但显然,宜州城里并没有多少人能认出他来。

毕竟四年前他借住在季府时,只有州学里少数几位学子和季知州家里人见过他。

不幸又幸运地,周满是那少数几名学子中的一员。

不幸指的是她和那几名学子一样都是受季知州恩典才有学上的孤儿,幸运呢则说的是她因此才能在破庙里认出他来继而将他挟作她的夫君。

沈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随意道:“随便走走。”

周满扫了眼他日渐挺拔的身姿,她倒是忘了这人最近身体好了许多,以至于已经不怎么需要卧床休养。

“那你继续走着,我出去买个菜。”

周满还没跨出院门,沈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想和你一道出门。”

这回周满是真的惊讶了,她想也不想,便脱口问道,“你想干嘛?”

沈望仍旧是那副随意的表情,“没什么,就是在这院中待久了,想出去走走。”

周满却干脆地摇头拒绝,“不行。”

“你是怕我跑吗?”沈望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开口问道。

周满也不想隐瞒,直接点头,接着又道:“不止,我还怕你出门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宜州城里当年曾见过你的可不止我一人。”

除了她之外,可还有四名孤儿也都见过他。而那些人里,除去一位姓王的师兄去岁跑去隔壁蔚州作了某位富商的账房外,另外三人现下都还在宜州城里。

“我可以伪装一番。”

“那也不行,你身体还是太弱,不宜在外逗留。”周满依旧不同意,但见沈望依旧不死心,便温声道:“你若有什么事要探查,可以跟我说,怎么说我也是本地人,门道肯定比你这个外地人要多。”

沈望却没有再开口,只失望地折返回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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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父留女后夫君位高权重了
连载中苏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