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的玉阶共有一万三千五百一十七级。
清钰帝君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曾一步步数着这些台阶走上来。那时他神力未封，足不沾尘，蓝金帝袍扫过玉阶时，会泛起细碎的灵光。众仙分列两侧，躬身行礼，眼中满是敬畏。
而现在——
"帝君，该用茶了。"
一道低哑的声音打断了清钰的思绪。他抬眼，看到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小仙侍正跪在案前，双手捧着一盏青玉茶盏。茶汤澄澈，氤氲着淡淡的灵气，温度刚好。
清钰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仙侍的手背。那触感冰凉得不似活物，让他微微蹙眉。
"你叫什么名字？"清忽然问道。这个问题他本该早就知道，却从未在意过。
仙侍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回帝君，小仙名唤阿默。"
阿默。默默无闻的默。
清钰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服侍了近千年的仙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正眼看过他。阿默总是穿着最普通的仙侍服，身形瘦削，面容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但那双眸子比他见过的所有人的都好看。他像凌霄殿里的一抹影子，不给任何人发现他的机会
"退下吧。"清钰道。
阿默无声叩首，后退着离开，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过水面。玄昀注意到他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就像刻意抹去了存在感。
茶盏在手中转了一圈，清钰低头啜饮。茶汤入喉，一股温润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体内天道枷锁带来的隐痛。这茶...调配得与清钰的要求分毫不差。
清钰的目光不由追向殿外，阿默的身影早已消失。这个仙侍好似总是能及时出现，递上最需要的东西——仙露、披风、镇痛的茶汤...精准得像是计算过。
殿外传来嘈杂声，打断了清钰的思绪。几位仙官谈笑着走过，声音毫无顾忌地传入殿内。
"...那位现在也就是个摆设.."
"嘘，小点声..."
"怕什么？他神力被封，难道还能听见不成？"
声音渐渐远去。清钰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他早已习惯这种议论。万年前那场变故后，天道枷锁身，他这帝君就成了九重天上最华贵的“囚徒”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某处仙田的收成，哪位仙娥的婚配，下界某国国君的寿诞贺表...真正的要务早已不经过他的手。
清钰拿起狼毫，开始批阅。笔尖悬在纸上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中的笔"啪"地折断。
"帝君？"
阿默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殿内，手中捧着一个白玉小瓶。他跪在清钰脚边，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扶住玄昀颤抖的手，将一滴晶莹的液体滴在他腕间。
药水滴落在腕上只用一瞬便消失了，顿时疼痛如潮水般退去。清钰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领已被冷汗浸透。
"这是什么？"清钰看着腕间迅速消失的液体问道。
"回帝君，凝神露，之前天君赏赐的。"阿默依旧低着头，声音平静，"小仙见帝君这几日气色不佳，便取了出来。"
"你..."清钰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九响连震，是天界紧急召集的信号。
阿默迅速退到一旁，重新变回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清钰整理衣冠，起身时一个踉跄——神力被封后，连最简单的腾云术都施展不开了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肘部，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他，又足够支撑。阿默依旧低着头，仿佛这个逾矩的动作不是他做的一般。
"不必跟着。"清钰抽回手臂，独自走向殿外。
他没有看到，身后阿默抬起头时，那双平日温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光芒，深沉如无底深渊。
凌霄宝殿上，众仙已列席就位。清钰踏入殿中时，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略微一静，随即又恢复如常。大家都敷衍地行礼
天帝高坐于九重玉台上，面容隐在珠帘之后。清钰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一个位于玉台下方的席位。
"魔界众人近日频繁叨扰我界，诸位有何良策？"天帝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大殿顿时炸开了锅。有主战派高声请命，有上仙建议谈判，更有胆小者已经开始讨论撤离路线。清钰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天君，"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殿内安静了一瞬，"魔军此次频频叨扰，但主力尚未全部压上。本君建议派一支奇兵绕后，断其补给，同时加固南天门的防御阵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嗤笑声打断。
"帝君久不理军事，恐怕不知如今天兵布防已大不相同了吧？"一位身穿金甲的神将讥讽道。
"是啊，况且加固阵法需要大量神力，帝君如今..."另一位仙官意有所指地看向清钰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金色锁链纹路。
清钰闭了闭眼。那道纹路就是天道枷锁的外在显现，也是他沦为天界笑柄的根源。
珠帘后的天帝终于开口："清钰身体不适，还是多休养为好。军事要务，就交给其他仙君吧。"
清钰沉默地退回原位。接下来的朝议再无人看他一眼。当讨论到关键处时，几位上仙甚至被召入内殿密谈，而他这个"帝君"却被排除在外。
朝会散后，清钰独自站在凌霄殿外的云台上，望着远处翻腾的魔云。天界安逸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魔界有多可怕。那些仙君以为谈判就能解决问题，简直天真得可笑。
"帝君，风大了。"
阿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捧着一件银白色的披风。清钰任由他为自己披上，忽然问道："阿默，你觉得魔界为何突然大举进攻？"
仙侍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整理披风的系带。"小仙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本君命令你说。"
阿默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也许...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某个人。"
清钰猛地转身，却只看到阿默低垂的头和恭顺的姿态。这个回答...太精准了。精准得不像是一个低阶仙侍能想到的。
"回宫。"清钰压下心中的疑虑，淡淡道。
回到寝殿，清钰挥退所有仙侍，只留下阿默一人。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卷古老的玉简，上面记载着关于天道枷锁的只言片语。这是万年来他暗中收集的全部线索。
"研墨。"清钰吩咐道。
阿默安静地执行命令。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研出的墨汁浓淡适中，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清钰提笔在玉简上记录着今日的所见所闻，这位曾经令魔界闻风丧胆的帝君每日都会写一卷“日记”
笔尖忽然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简上。清钰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文字开始扭曲。那些古老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重组、变幻...
『混沌之初，神魔一体...』
『锁其神力，护其神魂...』
『万年之期将至...』
"帝君！"
阿默的声音将清钰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抵在案几上，冷汗涔涔。玉简上的墨迹晕开一片，模糊了那些关键的文字。
"您需要休息。"阿默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强硬。他扶起清钰，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清钰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天道枷锁虽然限制了他的神力，但从未让他如此虚弱过。清钰察觉到枷锁的力量在增强。。。
阿默半扶半抱地将清钰送到榻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三根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清钰颈后的穴位。
"你会医术？"清钰微微吃惊。并没有察觉此时的他们有多么逾矩
"略通皮毛。"阿默低声道，手指在银针上轻轻捻动。一股温和的力量流入玄昀体内，暂时压制了躁动的枷锁。
清钰的视线逐渐模糊。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阿默眼中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光芒，那绝不是普通仙侍该有的眼神...
殿外，魔云压境，雷声隐隐。
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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