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猛地扬起前蹄,纪吟毫无防备,就这么摔下了马。
从高速奔驰的马背上摔下来,尽管有杂草和泥土缓冲,纪吟的五脏六腑依旧遭到重击,眼前一黑,疼得差点让她晕过去。
好不容易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纪吟下意识去看自己的马,只见它已倒在了地上,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矢端全部没入皮肉,这箭若射到她身上,足以将她射个对穿。
想到这儿,纪吟浑身的血仿佛都凝固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忽被一团阴影笼罩,下一瞬,寒芒倏闪,一道坚硬冰冷的刀锋贴上纪吟下颌。
男人居高临下,用才杀了人的染血长刀挑起她下巴。
那刃口极利,像条毒蛇一样缠在她脖子上,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铁刃贴在肌肤上的冰冷的寒意,纪吟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连口水都不敢吞咽,只能小心抬起眼珠子去看来人。
逆着光,她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只看到一个异常高大雄壮的轮廓坐在战马上,带着慑人的压迫感。
废话,谁被刀抵着脖子能不害怕啊。
纪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下一秒却猛地注意到他左手边上的弓。
是他,是他放的箭!
纪吟一瞬间十分愤怒,然而一动脖子上就传来尖锐的疼痛,她硬生生把把这份怒意压下。
残阳如血,芒草繁芜,长刀、鲜血,高坐在战马上的男人和低伏的柔弱少女,众人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许是震慑到位,看出她不会再逃了,段伏归长刀一动。
纪吟猛地闭上眼,劲风卷起凌乱发丝。
幸好对方只是收刀。
段伏归利落下马,大步跨至她面前。
纪吟颤抖着撑起眼皮,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高鼻深目,眉骨突出,乍一看算得上英挺,然而他黑色的眼瞳深处却带着一抹妖冶的幽蓝,这般明显的异域感,显然不是汉人。
男人甫一出现就给了个十足的下马威,现下离得近了,身着战甲的高大身躯如铁山一般压过来,纪吟越发感受到男人无形中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几要让人喘不上气。
“为什么跑?”
男人开口了,出乎纪吟的意料,他讲了一口流利的汉语。
当然,现下这些都不重要,既然逃跑失败,她必须想办法为自己先前的行为开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纪吟忙垂下头,轻环住肩膀,睫羽扑闪,作出一副害怕柔弱的模样,细嫩的声音打着颤儿,“当、当时敌军太多,我太害怕了,只想赶紧逃开那里。”
似印证她的说辞,眼尾处还滴下一滴晶莹的泪来。
段伏归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面前这女子确实瘦弱不堪,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配上苍白瘦削的小脸,衬得她可怜极了,但他可没错过她第一眼看向自己时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明有种被坏了好事的愤怒。
段伏归的眼神从她脸上下移,落到她胸口处。
她只穿了里衣和素白衬裙,一路狂奔又刚从马上摔下来,衣襟凌乱,也没来得及整理,正好露出小片锁骨。
纪吟察觉到他探究的眼神,不敢跟他对视,敬业地出演自己柔弱无助的形象。
她听男人好似嘲弄地笑了下,然后又听他说,“原来你害怕的时候还记得脱下外衫避免招眼。”
纪吟心头一震,这男人什么意思?是看穿她的意图了?想因此惩治她?正当纪吟思索着要不要趁机装晕来躲避男人的盘问时,他却忽然转身命令,“回。”
他这是放弃了还是什么?纪吟琢磨不透男人的想法,但他不追问对她而言来说是好非坏。
纪吟撑着胳膊努力从地上站起,刚一动,却又跌了回去。
她穿越才不过半个月,原主那虚弱的底子本就还没养好,刚才又骑马狂奔了一路,那时肾上腺素狂飙感觉不到累,现下停下来,被透支的身体软得跟面条儿似的,她连起身都困难,更不要说她还从马上摔下来,就算骨头没断肯定也破皮了,一动就疼得厉害。
男人察觉到她的异样,顿住脚步,紧接着二话不说,抓起她的衣裳将她拎上马。
纪吟下意识挣扎,余光却又瞥见她的马,被一箭射中脖颈动脉,早已绝气身亡。
当时她在马上狂奔,移动中本就不好射中,她与马头距离这么近,保险起见的话对方应该射马腿或马臀,这男人却直接射马头,到底是对自己的箭术有十足的自信,还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性命。
但凡有点差错,她恐怕早就见阎王去了。
想到这儿,纪吟心里打了个颤,对男人的狠辣手段有了更清晰地认知,也不敢反抗,任由他把自己塞上马带回驻扎地。
刚一回来,陶儿就急急迎了上来,看到两人同乘一马,先是愣了几息,然后喜极而泣,“公主,太好了,您没事。”
纪吟看着她,忽然有点愧疚,她逃跑时根本没想那么多,结果把她丢在了原地。
段伏归翻身下马,顺便把她也拎了下来。
纪吟被勒得生疼,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他手里一个布娃娃,随随便便拎来拎去,只是敌强我弱,她也不敢发表意见。
“血!公主受伤了?”陶儿又惊叫起来。
纪吟下意识摸摸脖子,指尖果然沾上殷红的污渍,应是被男人的刀蹭上的。
“不是我的血,我没事,放心吧。”她安慰了小丫头一句。
接着纪吟看到不远处旌旗上一个大大的“燕”字,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果然是燕**队。
她既庆幸燕军来得及时救下大家的性命,又恨他来得这么快,要是再晚一点,说不定自己就能逃出升天了。
纪吟现在衣衫不整,不好在外面久待,陶儿扶她进马车整理,恰在这时有人来问段伏归,“三殿下,我们抓到秦军一百六十七个,要怎么处置他们?”
段伏归闻言,想也没想便道:“全部杀了。”
“是。”
纪吟听到这话,肩膀一顿,并没回头看他,只加快走到马车旁,车壁外扎了数支箭矢,好在马车整体没被破坏,里面的衣裳被褥都还在。
换好衣裳,纪吟又想起了男人,燕军叫他三殿下,他应该就是燕国三皇子段伏归了。
连原主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女孩儿都听说过段伏归,可见他确实不容小觑。
燕国地处偏远,前几年段伏归的名声在南齐还不显眼,直到去年与秦国交战,段伏归以两万兵马大败十万秦军,由此威名远播。
当然,具体内情怎样纪吟是不知道的,但从今天短暂的交锋来看,段伏归绝对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
真倒霉,遇到这么个煞神,也不知接下来能不能顺利逃跑。
晚上,向来多吃多睡的纪吟没了胃口,尤其想到白日里的场景,心中就直犯恶心。
除了吃不下,她也睡不好,久久不能入睡。
熬到下半夜,纪吟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摸额头,全是冷汗,白日的她看似镇定,可头一次经历这么血腥的事,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她想爸妈了,也想那个和平安稳的世界。
她以后真的只能在这没有人权的乱世活下去吗?她能平安活下去吗?
想到这些,纪吟忍不住流下泪来。
穿越这么久,她从没哭过,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但经历了生死存亡的一天,从希望到破灭,她再坚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旁边还有陶儿,纪吟怕吵醒她,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咬紧牙关抑住自己的声音,唯有泪水无声滑落眼角。
只能放纵这一次。纪吟告诉自己。
第二天纪吟才得知王适之不再北上了,接下来由燕军带领队伍继续北上燕国,她心头一沉。
段伏归的心机明显比王适之深沉,这样一来,她逃跑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纪吟低落了一瞬,紧接着她安慰自己,只要不放弃,只要耐心等待,总能再找到机会的。
这样想着,她推开一丝车窗,照常观察外面的环境,却看到骑马走在旁边的段伏归。
对方似察觉到了什么,恰在此时侧过头,眼神沉沉地压了过来。
纪吟毫无防备,愣了下,忙移开视线,手忙脚乱地阖上了车窗。
片刻后,她懊恼地锤了下头。
她开的缝并不大,车内光线昏暗,段伏归或许根本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再说,开窗看看外面又不犯法,她这样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许是男人昨日那话留下的阴影,加上他锐利的眼神,一对上他纪吟就有种莫名的心虚。
段伏归将她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哼笑了声。
本以为齐国送来的公主不过是柔弱娇花,结果这朵花却有些不同,外表看起来确实柔弱,内里有没有刺可就不好说了。不过这样倒也有意思,说不定路上不会乏味了。
段伏归想着,眼底起了两分兴味。
因为这个插曲,接下来两天纪吟都小心翼翼,轻易不敢再开车窗。
队伍一日日往北,越来越临近燕国。
原先由齐军护送时她还能凭借自己的身份跟下面的人问几句话,但换了燕军,一来许多人不会说汉话,沟通困难,二来他们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三来纪吟怕再有什么引起段伏归的怀疑,于是纪吟至今还没找到跑路机会,心中难免有两分焦灼。
午间时分,队伍中途修整。
颠了半日,纪吟也难受得紧,下车活动手脚。
这些日子她刻意躲着段伏归,好在对方也没来找茬,算是相安无事。
纪吟一边用饭,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仅是午间短暂修整而已,队伍也已进入冀州范围,燕军却还是分出两支卫队前后巡逻,尤其是附近茂盛的灌木丛和树林探查得十分仔细,谨防敌人偷袭。
段伏归治军比那王适之不知严了多少倍,这样一来,纪吟也不能借由如厕的借口悄悄远离队伍了。
半个时辰后,队伍正要再次启程,纪吟看到一骑从北面飞奔而来。
她还疑惑着,便见那人直接穿过前头的哨兵来到了段伏归面前。
纪吟恨不得离段伏归八百米远,但真有情况,她又控制不住往他那边看去。
这人从北面而来,应该是燕国来人。
“主人,果然如您所料,您一离开大皇子就开始动作了,目前已经暗中联络了段垢和索豹子。”段英压低声音说。
段垢是宫中左卫军统领,索豹子是燕都大营副将,段伏义暗中联络这两个人,要干什么显而易见。
段伏义居长,比段伏归更早率军,按理他是占优势的,但这几年段伏归迅速崛起,为燕国屡立战功,先是率军平定慕容部残部,又西击匈奴,东平高句丽,更别说去年击败秦国十万大军,在燕国声望空前,燕国士兵无不想入他麾下效力,而段伏义却表现平平,此前十年积累俨然要被段伏归压下去,他岂能不急。
更关键的,他们的父皇,当今燕国皇帝,身体开始不行了,不然去年就不会只派自己两个儿子领军了。
随着皇帝病体日沉,连上朝处理政务都力有不逮,朝中冒出立太子的呼声。
可因三十多年前赵国发生过太子弑君的事情,如今各国皇帝都不愿早早立嗣分薄自己的权柄,以至拖到燕国皇帝几个儿子都成年了,太子之位都还没定。
段伏义原本以为太子之位非自己莫属,结果却有不少人说要立三皇子段伏归,理由也很简单,三皇子能征善战,在这乱世,当然要立最有才能的人,尤其燕国旁边还有秦国这么一个大敌。
两边各有不少人支持,燕国皇帝犹豫不决,说要从长计议。
这让段伏义感到了深深的威胁。
继续放任段伏归,等他积累的战功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他早晚会来夺自己的皇位,所以他必须在这天到来前先下手为强。
段伏归早就明白权力斗争向来只有你死我活,便是他不去争,身处这个位置段伏义也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本就极有野心。
乱世强者为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早察觉到了段伏义的计划,干脆将计就计,主动提出来接应齐国的送亲队伍,以给段伏义动手的机会,不然以他如今的地位,齐国如何值得他亲自前来。
“本王知道了,你留在队里吧,不用回去了。”段伏归道。
段英便领命归队。
下一秒,段伏归倏地偏过头,两道目光直直朝纪吟射了过来。
偷看被当场抓包,纪吟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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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