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病还不见好,怎么办?”
昏暗的驿舍内,一个身着青衣侍女模样的少女面露焦急,望着床上依旧昏迷着的少女,几要落下泪来。
屋中另一个宫女听了这话,同样不知所措,只垂头低泣,公主要是不好了,她们能活着吗?
两人还没想好怎么办,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催促的男声,“公主收拾好了吗,快点登车,将军说要准备启程了。”
陶儿闻言一愣,想到公主已经昏厥一天一夜了,表情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心一横,对着门外的人请求:“可否通禀将军稍留一日,公主病得实在厉害,到现在都没醒,继续赶路恐怕……恐怕就要不好了……呜呜…”
对方听了这话,没回她,只传来几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又过了片刻,房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个约莫三十岁男人直接跨了进来。
这便是先前陶儿口中的将军了,然而他却没挂甲,反而褒衣博带,身材清瘦,一副士人打扮,在他身后还跟着个须发半白挎着药囊的老者。
“你们怎么服侍人的?怎么就忽然病得起不了身了?”王适之一进门便直直看向里侧的床铺。破旧的驿舍没有床帐,借着门口照进的天光,他一眼看清女孩儿的模样,她闭眼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全无生气,露在被子外的手腕瘦骨伶仃,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倒真是一副重病将休的模样。
平白多了件麻烦,王适之皱起眉头,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虞,挥挥手,身后的郎中便十分有眼色地趋步上前。
……
“公主寒症凶急,又离了故土水土不服,外加连连赶路加重了病症,若不精心治养,确实有性命之危。”
“真有这么严重?”
“草民不敢欺瞒将军。”
“那赶紧治,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保证她给我活着送到燕国。”
……
纪吟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听到一些发音古怪的话语,奇怪的,她竟能听懂。
她头疼得厉害,思绪几乎停滞,暂时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只隐隐约约听清对方说“暂留一日养病”,男声就消失了,只剩些许细碎的女声以及走动的声响。
接着纪吟又感觉自己嘴里好像被灌了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想,还真是头一回做这么真实的梦,就是这梦太难受了些,她几乎喘不上气,该不会遇上鬼压床了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斜阳将屋内桌椅的影子越拉越长,纪吟才终于再次恢复意识。
费力撑起仿若千斤重的眼皮,这一看,她傻眼了。
小窗斜射进一缕橘色夕阳,落下一道光柱,隐约照清这是间昏暗陈旧的木质屋舍,房梁低矮,空间狭小,鼻间气息腐旧,残存着岁月的痕迹。
她该不会还没醒吧?肯定是睁眼的方式不对。
纪吟闭上眼,重新睁开,然而——还是先前的屋舍。
完了完了。
“公主,您醒了,太好了。”
纪吟循声扭头,正好对上一张稚嫩关切的脸。
陌生,而熟悉。
这一瞬,混沌的记忆仿佛泄闸洪水奔涌而来,冲刷得她整个人都震颤起来。
陶儿见公主不停发抖,以为病情加重,连忙扑过来,又要哭出来。
“没、我没事儿。”纪吟连忙抬手安抚,虚虚地说。
从颤栗中缓过来,纪吟再次认真打量面前这个记忆中名叫陶儿的侍女,又看向四周昏暗古朴的屋舍,然后狠狠掐了把手心,清晰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她——
穿越了!!!
穿越成了个公主!
还是个倒霉的和亲公主!
可巧,此时的她就在和亲路上!
要不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她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纪吟只记得终于等到暑假,自己跟爸妈去海边旅游,突然起了个大浪,有个小孩儿被浪卷到了水里,她当时也没多想就冲上去救人。
好不容易把那孩子从海里拖回来,她自己也精疲力尽躺到了沙滩上,然后,然后再睁眼就到这儿了。
她当时虽然累,但并没呛水窒息,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吧?不至于吧?
纪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更关键的,她死了爸妈怎么办啊?他们就她一个女儿。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陶儿见公主的脸色变来变去,脸上满是绝望,刚刚因公主醒来而生出的高兴也随着烟消云散,担忧地看着她。
“女郎原本不用吃这苦的,谁叫朝廷偏偏选了女郎,明明女郎都定亲了……”
纪吟看着面前这个小哭包有些无奈,她也不知怎么安慰,况且她现在的状况也没力气安慰,只好说自己要喝水。
“隔~”陶儿一听,果然顾不上哭了,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喂她服下。
纪吟喝了水,果然好受了些,只是原身病得实在太严重,她现在依旧浑身乏力,头昏脑胀,借口说自己要歇息,总算让小丫头安静了。
她继承了原身大半记忆,躺在的床板上,闭上眼,在心中默默梳理目前的状况。
好家伙,这比她想象中还要糟。
穿到古代就算了,这还是个前所未有的乱世。
她所在的国家国号为齐,她学过的历史中倒也有几个叫“齐”的国家,但都与现在这个齐国对不上号。
纪吟努力扒拉记忆,发现这大概是个平行时空,历史从三国后期开始走向不同,魏国多延续了十多年,不过最后还是被篡位了,紧接着又是一**乱斗,最终是大司马纪兴一统天下创立了齐国。
可惜好景不长,齐国建立后没多久又发生了五国之祸。
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内斗将齐国国力消耗一空,胡人趁机南下,齐国已无力抵挡,最终被迫南迁。
朝廷南迁至今已将近五十年,齐国国力日衰,去年更是险些遭遇灭国之灾。
当时北方羯族建立的秦国号称百万大军,将要南下踏平齐国,齐国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已求助幽冀的燕国,请对方出兵共同抵抗秦国。
经过一番交涉,燕国最终还是同意了,却趁机提了不少要求,其中一个就是嫁公主。
如今半年过去,战事落定,齐国与燕国合力击败秦国,燕国就要齐国兑现承诺了。
原身并不是公主,按理来说和亲的事也轮不到她,更何况她已经定亲了,奈何当今皇帝子嗣单薄,没有适龄公主,燕国态度强横,齐国不敢用宫女搪塞,大臣们便只好在宗室里面选人选。
原主父亲寿阳王纪樾虽是皇族,却不得势,生母仅是一名良家子,身后没有母族支持,他自身亦无野心,娶妻也只是普通士族,唤萧六娘。
原主父母虽无能力,对他们第一个女儿倒也十分呵护,原主便养成了个乖巧安静的性格。
巧的是,原主也叫纪吟。
她还有个十岁的胞弟,纪舷。
纪舷已经出府读书了,姐弟俩感情很好,纪舷便常跟阿姐提起读书时遇到的事,原主这个养在闺阁中的小姑娘才能对外界局势有所了解。
原主十三岁时与温家四郎温珉定了亲,只待及笄就成亲,只是临近婚期时温珉母亲得了急症去世,两人为守孝便将婚期推迟两年。
结果这一推迟就等来了和亲的命运。
原本她能有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现在却要被迫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对方还是茹毛饮血的胡人,好几个成年儿子比她还大,老得都能当她爹了,再有权势也不是良人,纪樾夫妻俩心疼不已,可他们又是软弱的,不敢反抗朝廷,原主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
原主一个长在闺阁的小姑娘,从没离开过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在上巳日跟母亲一起去郊外春游踏青,性情胆怯,听闻和亲噩耗,再想起从前在阿弟那里听说的胡人的残暴行径,杀人不眨眼,剥人皮做鼓,甚至故意将人肉与羊肉一起炖煮让人品尝分辨……便是男人听了都毛骨悚然,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住,想到自己要孤身离家去往这样的地方,伤心绝望忧惧之下,日渐消瘦,一踏上北上的路就病了,数日前更染了十分严重的风寒。
负责送嫁的中郎将王适之怕路上耽搁,并不停下给她治病,只配了两服药,然而服下后毫无起色,原主病情加重,大概就这么没了。
纪吟在心里哀嚎一声,双手无意识抓了抓被角。
乱世、异族、和亲,buff叠满了啊,难怪原主病得这么严重,换谁谁不害怕啊。
除了原主,在“纪吟”记忆里,随行宫女中也有病倒的,结果就是被弃于途中,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在这个时代,人是没有人权的,尤其是女人。
她虽有个公主名头,但她与这些宫女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纪吟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可她活了二十年,没做一件违法犯罪的事,穿越前还救了个小孩儿,不管怎么说也算件好事吧,结果就这?就着???
除非她救的是将来要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不然凭什么这么对她?
老天,你玩儿我呢?
不管纪吟心里有多憋屈多不满,她现在的身体实在虚弱,最终还是精力不济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想,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
-
再醒来时,纪吟的头终于没那么疼了,身上也恢复了点力气。
睁开眼,看着面前熟悉的驿舍,她再不能自欺欺人,她真的穿越了,先前的一切不是梦。
纪吟认真打量四周环境,斜阳早不知落了多久,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不清四周的黑暗,反衬托出驿舍的逼仄阴森,活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伺机将人吞噬。
她试着从床上坐起,刚一动,床尾打盹儿的陶儿就被床板吱呀的声音惊醒,连忙过来扶她起身。
纪吟被她服侍着擦脸、擦手,接着小丫头又从炉子上端来一碗温粥。
“公主,吃点东西吧。”
纪吟看她忙上忙下,怔了下。
陶儿跟原主一样大,刚满十六岁,在现代才上高中,或许还会叛逆地跟父母发脾气,在这个时代却能把人伺候得十分妥帖了。
陶儿用调羹勺了一勺喂到纪吟嘴边,纪吟本想说自己吃,可她低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连抬手都困难,只好就着陶儿的手一口一口喝下米粥。
吃完饭,纪吟正要躺下休息,这时门口传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公主醒了吗?”
陶儿:“醒、醒了。”
“将军说了,醒了就准备出发吧。”不容辩驳的命令语气,说完对方就走了。
纪吟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手指曲到掌心。
连个传话的人态度都如此随便,很显然,她这个和亲公主毫无地位,队伍里所有人都只听令于中郎将王适之。
原主的记忆里隐约记得母亲跟她说过会打点送嫁郎官,让对方在路上对她多照顾些,现在看来,不知道是没打点到位还是这个王适之根本不在意她。
纪吟被陶儿服侍着换好衣裳,又被她和另一个宫女扶出房门架着上了马车。
为了让女郎好受些,陶儿在车厢中垫了好几层柔软的被褥,这些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原本是要给她当嫁妆的,只是现在的心情早已不复当初了。
纪吟靠在软垫上,推开一丝车窗,望向这个陌生的时代。
正值春日,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路边却十分荒芜,不见屋舍麦田,更不见行人。
纪吟的目光越过大地,望向澄蓝的天空——
她得想个办法逃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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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亲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