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站在银竹院的院门外,手搭在院门上,半天没能推开。
手心里的感触,明明和中介大爷那天哼哧哼哧骑着那辆小三轮,带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温柔,又仿佛多了一份温度。
说完那些后,东阁到底是有着一份她的体贴,见祁染脸色尴尬,迟迟说不出话,自己反倒先自责起来,愧疚不已,连连向祁染道歉。
她说:“是我不好,先生远道而来,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心里当然不安。又才入天玑司没几日功夫,自然是不可能那么快放下心防。是我太着急了,明明知道先生心下尚未安稳,还说这般话惹得先生为难。”
西廊脑袋上下点了点,“阿阁说得对。”
东阁最后长叹一声,怅然地看了眼祁染。
“先生勿怪,实在是....天玑司长久不曾有新人到来。虽看着鲜花团簇,殊不知烈火烹油,上面紧盯着不许出错,下面又对司内人惧怕不已。”
她说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搔了搔鬓角,“除却司内人,与我来往最多的,却也只有相国家的白大小姐一人,又碍着身份,彼此性情相投,无奈无法多加亲近。出门在外,外人见着天玑司都是绕着走,长此以往......实在是孤单得很呐。”
祁染听着“孤单”二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西廊说过,天玑司地位敏感,独立于朝堂之中,走偏一分就是万丈深渊。就连朝夕相处的副官之间亦不可互通姓名身世。
同僚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司内其它奴仆,虽人数众多,却也因此要时时提防,只怕平时话都不敢与副官们多说几句。
知雨经常处理司外事务,不常露面,西廊说,好几次饭桌上都只有他与东阁北坊三人。
西廊又是这么个不吭声的性格,怎么想,一顿饭都是索然无味。
索然无味的饭,祁染最了解了。
恐怕东阁和北坊常常吵嘴,也是因为安静得久了,总需要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才能让自己不会慢慢沉得越来越深。
东阁笑了笑,“先生勿怪,说来是我心急。先生在这里的时日还久着呢,日后总会慢慢敞开心扉的。”
临到岔路,两人与祁染道别。
走出几步,西廊又闷不吭声地走回来,“先生,我忘了与你说,小龟不吃素。”
说罢,他追着东阁离去。
祁染看着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黑暗里,才继续往深处走。
如果天玑司没有消失,像银竹院一样留到了千年后,这里的风景恐怕会和自己此刻眼前所见没有太多差别。
就像现在自己掌心按着的砖砌院门,一如既往,沉默停留。
祁染微微使力,推开院门,登时,凉风袭来。
银竹院在溶溶夜色中,一切暗影憧憧,看不分清。
心绪回转间,祁染甚至朦胧地分辨不出,这里到底是现代,还是千年前的西乾。
门不还是这道门么?
院子也仍然是那个院子,在月色下只能看见剪影,花枝倾斜,能隐约嗅到湿润冷香漂浮在风间。
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么又该怎么分辨、怎么确定现在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小时候父母刚走没几年时,他稍微懂了些事,夜深人静的时候口渴爬起来喝水,望着夜色中一如既往的客厅,也发过这样的呆。
只有夜半的时候听不见表婶和表叔的声音,这种时候一个人呆在其中,家仿佛就还是从前那个家,毕竟地方还是这个地方,没什么改变。
祁染会想,如果一切都仍然是原来的模样,是不是代表什么都没变。
那是不是也就是说,父母还在,他们正在主卧里睡着?
要等主卧里传来一声半梦半醒的鼾声,祁染才能回神。
家确实是没变。
他从前回的是这个家,他以后也仍然可以无数次回到这里。
但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等着他了。
又是一阵猎猎风响,空气中那股冷香登时飘摇起来,瞬间变幻成实质,挤进祁染鼻尖。
一袭淡色身影缓缓走来,不消细看,也能看出那是属于千年前才会有的风骨。
“先生回来了?”
轻柔的声音飘来。
祁染抬头,愣怔片刻,笑容不自觉爬上脸庞,“嗯,回来了。”
他傻笑了一会儿,等知雨走近了,忙问:“天都黑了,亭主怎么还在外面散步?”
“不是散步。”知雨浅笑着,“在等先生。”
祁染又傻不楞吭地笑了两声,“等我啊,嘿嘿,这有什么好等的。”
“风沉露重,要下雨了。”知雨道,“先生定然是没带伞,我正思量着给先生送伞去。”
他手中果然拿着一柄伞。
“没事没事,怎么能劳动亭主做这点小事。”祁染忙摇手,“况且就算真下了雨,我也会赶紧跑回来的。”
知雨蓦地就笑了起来,轻轻笑出了声。
须臾,笑声又淡去,“我瞧先生似乎与相国家的女儿颇为投缘?”
“啊?”不说白字,祁染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席间,我见先生频频偷觑相国千金,尤其是脸。”知雨慢慢道,“先生是觉得相国千金貌美动人,才忍不住时时偷看的么?”
......就这么直剌剌地被说出来,还是挺让人尴尬的。
知雨眉头轻蹙,接着问,“先生喜欢貌美之人?”
话题怎么就总结到这句上了。
这不就成他以貌取人了么!
祁染脸一涨,“我...我哪儿有!”
知雨却越发高深莫测,“先生觉得,若论容貌,我比起相国千金如何?”
祁染不解其意,但这个问题是不难回答的,可怎么开口都觉得黏牙。
知雨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静静等着祁染开口。
祁染眼一闭,心一横。
实话不难说,但他从来没有被男人问过这个问题。
“......各有千秋!”
老实说,光说容貌,知雨要更胜一筹,算得上一顶一的秾丽俊美。抚形长眉,面如傅粉,风姿绰约。
“是么?”知雨轻轻道:“那先生为何这般愿意看相国千金,却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祁染腹诽,他那儿有,是天太黑。
但刚才刚说出那样的话,现在反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抬头,那张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朱唇玉面,登时就落入眼帘。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眼神一闪。
视线躲开后,祁染又觉得哪里不对,看了回去。
“亭主换了身衣裳?”
晌午到夜晚席间,知雨分明穿的还是一袭淡藕色衣袍,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身浅浅的颜色。
微风间,衣诀轻摆,皎皎兮若清光,真似个天仙飘然落凡间。
祁染有些看呆了。
“嗯。”知雨长眉微展,轻轻颔首,“和相国千金的衣裳一般颜色。”
祁染忙回神,想到晚饭上他面色似乎微微不虞,连忙开口,连连开口夸赞。
“果然一样,好看好看,特别俊俏,和相国千金特别登对,简直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知雨不说话了。
祁染琢磨着,暗自悔恨自己文采不够出众,恐怕是夸得不够漂亮,还差一把火候。
知雨忽地拂袖而去,“走罢,我送先生回房。”
祁染在他身后忙不迭小步跟着,“真的特别好看,特别衬你,穿着肯定比那些探花郎好看多了,保证叫人挪不开眼。”
知雨蓦地回头,眉眼间竟然有一丝嗔怒委屈,“我见先生眼睛挪得挺快的。”
祁染一看见他这眼神,心尖儿就是一颤,嘴巴不自觉地就咕噜出来一串话。
“没有,不是,你真的特别好看,可漂亮了,简直像神仙下凡,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你这么好看的人,看久了有点不好意思,才挪眼的。”
知雨脸色稍霁,“傍晚去席间路上,我见先生与相国千金相谈甚欢,可是有什么趣事?”
祁染见他没在就着刚才的事说什么,松了口气,老实回答:“倒也没说什么有趣的,就是白姑娘问我哪里来,是不是有亲朋好友在乾京之类的。”
“我也想问这个。”知雨说,“先生在乾京,当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么,连相识之人也无?”
祁染点头,“没有。”
“......”知雨不知在想什么,垂眸转眼,“如此。”
说到这个,倒勾出祁染一直埋在心里的另一件事。
他斟酌道:“我听西廊说,天玑司副官是不能互通姓名来历的。”
“的确如此。”知雨颔首。
“那你......”
临到问出口,祁染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绪翻飞,化作一阵沉默。
“先生想知道我的来历?”知雨问他,“你若想知道,我说与你听。”
祁染伫立在院里。
周围的空气越发湿重,湿润清淡的香气越发浓烈。
雨是迟早要落下的,或早或晚而已。
雷声已然在天边轰鸣。
祁染霍地开口,声线尖得不自然,“哎呀,要下雨了,咱们先进屋吧!”
临走到门口,他又猛地一拍脑袋,“坏了,西廊兄送我的小乌龟还在书房那边,他说得喂肉,我去抱回来。”
谁知匆匆刚一迈出步子,手腕倏地被抓紧。
知雨望着他,“我在这里等你。”手却没松。
祁染怔怔的,“哦...哦,书房很近的,我几步路就回来了。”
“我在这里等你。”知雨仍然重复着这一句。
祁染见他神情不同寻常,不自觉点头,“嗯,我立刻回来。”
“好。”抓着他的那只手慢慢松开。
祁染飞快地往书房跑。
几步路,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书案上的石钵。
小龟在里面冒了个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呼啸狂风吓到。
祁染想到西廊将小龟送来时的笑容,脚步不自觉加快。
一道惊雷打过,祁染给震得脚步一停,脖子一缩,雨登时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浇得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时,他却愣住了。
石钵不见了。
不仅是石钵。
桌案,书房,甚至是霖霪院斜开的整栋屋子都不见了。
空空如也的一片杂草地,往远处看,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光和数不尽的广告牌映入他的瞳孔中。
现代的写字楼即使是在深夜,也灯火通明。
祁染站在原地,满心茫然,伸出去准备端石钵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空落落的,掌心空无一物。
“亭主?”
他试着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音。
“知雨?”
祁染的空悬着的指尖开始发麻。
夜风吹过,寂静无声。
万籁俱静,独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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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春光醉软》,毒舌嘴硬美貌戏子受x自恋臭屁恋爱脑少爷攻
91年,海城的印家巷来了一个唱昆曲的,每逢礼拜日都在厂里唱一晚,权当居民娱乐调剂。
那唱昆曲的闺门旦扮相,如花似玉,眉目传情,咿咿呀呀,糯声软语,一下子就唱进了为了显摆推着新自行车路过的大少爷司韶光的心里。
一眼万年,一见钟情,一往而深。
司韶光好半天才回神,向旁边的大姨打听来了这位旦角儿的名字。
刘念,留念,留恋。
隔天,司韶光就弄了一身板正的深色西装,故意在二栋前面晃悠。
一楼里,刘念正坐在小马扎上,边哼曲儿边磨中药,一眼瞅见路过的司韶光,衣领笔挺,五官俊美。
他慢吞吞收起小石磨,翻了个白眼,“孔雀。”
司韶光在外面听到了,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小样。”
他心想,等我追到你姐,治死你这小舅子。
几次下来,司韶光没见到那位旦角儿,倒先跟里面那位和人家长得八分相似,眉清目秀的小伙儿闹了个两看相厌。
小伙儿嫌他臭显摆,专爱嘚瑟,看着扎眼。
他嫌小伙儿也唱戏,东施效颦,听着吵人。
人没追到,倒先和人家弟弟处成了冤家。
司韶光一急,出了个昏招,等礼拜日开场前抱着一束鲜花,直接偷溜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他没找到那位闺门旦,倒看到老爱磨中药的那小伙儿站在镜前,水袖滑落到胳膊肘,一条小臂白的腻人,正对着镜子贴发片,在镜中瞪他。
眼角眉梢,喜怒哀嗔,尽是风情,“你吵死了。”
司韶光又晃神了,“……刘念在吗?”
那位如花似玉的旦角儿转过头,指尖捻走含在嘴里的束带,系紧了盈盈一圈窄腰。
“找我干嘛?我就是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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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HE,年下
毒舌嘴硬美貌戏子受x自恋臭屁恋爱脑少爷攻
2024.1.16 至紫
1.受刘念,攻司韶光
2.刘念没有姐姐,纯属司韶光恋爱脑发作一厢情愿的误会
3.设定91年,但请当成架空,勿要代入任何历史事件哦
4.想到再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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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今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