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宗灵根测试是在春季。每位年满十四的云笈宗弟子,皆要参与,纵使不是云笈内部弟子,也可以报名。
冬凋夏绿,杏雨梨云。满天柳絮寒酥般飘扬空中,目光所及之处,皆被一片柔嘉绿意刺得眼疼。
灵根测试处是在半山腰。由三位亲传弟子亲自维持秩序,两位内门弟子负责测量及登记灵根。弟子队伍沿小径蜿蜒而上,毕竟是一帮乳臭未干的孩子,也不懂什么规矩,喧嚷打闹声不绝于耳,队伍时而佁疑不前。纵使亲传弟子蹙额严厉呵斥,效果也不尽人意。
沈云昭就在这队伍中,此刻正一边哼小曲一边盯着不远处树上鸟窝里的鸟蛋,默默记下位置,盘算着等测试结束后运气好来掏几个。
一大早起来排队,他心情真的称不上多好。说到底,也是实在没把这测试看得太重。
排他前面的孩子壮得像头牛,眉眼满是倨傲之气,滔滔不绝地和身边的其他弟子吹牛,打包票自己这天赋肯定异禀。
后面的女孩貌似十分胆小,双手捏紧裙裾,一手捂着嘴小声和后面弟子窃窃私语——也是在忧虑测试一事。
沈云昭早就知道根骨柔嘉的弟子会被选入内门,平庸的则留在外门——他那位亲师兄迭晦月,早在三年前就经历过此事。或许这人天赋不错吧,就算他一次都没见过人家,但凭师兄师姐说不厌的描述,也能大概猜出来几分。
三个词就是天赋平,命苦,运气差。
人家是实力数一数二没上荣誉墙。他倒好,提前了个百十年,直接从进内门这一关开始就卡住了。
沈云昭叹了口气。
他不是很想进内门,也不是非要坚持留在外门。以他的见闻来说,实力这种东西,只是一个辅助作用。像那些豪门贵公子,纵使是个窝囊废,也有无数贱民争先恐后追捧他,有了实力,那更是顺风顺水不可一世。
而像月师兄这样生来命苦的。即使测试测得不错,不会说话加上家境原因也让他日子没能好过一点,或许反而招来了本不必要的麻烦。
总而言之,面对一个提升小,不确定因素又大的选项,他宁愿驻留原地也不会冒险去一搏。
春寒料峭。他此刻跟着队伍走到一片树荫底下,更觉如此。细碎春光透过绿荫迷蒙洒下,在黯淡中也显得不甚起眼了。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衣袂轻摇,直到前方栖声他才发觉,下一个轮到测试的就是自己。
前面得意洋洋吹牛的大块头刚刚结束测试,他不经意瞥了一眼,见那人面色铁青,一猜就是结果不尽人意,想到这不自主地窃笑一声。
他上前两步,朝对面测试的内门弟子蔼然颔首,撸起袖子将右臂伸出。
面前是一古旧得泛出幽绿的铜盆,边缘蜷着几圈波纹般的蚀痕,其中盛满了水,铜腥气荡漾,映出少年似春日景明般的面容。
内门弟子动作利落,拿起根银针朝他手指戳了一下,挤出一滴血珠。
血珠晃晃悠悠落入铜盆,激起一卷细小的波纹。在落入水中的刹那,立刻变了颜色。
原本朱红的血珠一下子变成初夏透过窗棂撒入屋内的阳光般璀璨耀目的金色,毫无杂质,纯粹强大。在水中翩翩起舞却又不屈于溶解,浮光跃金。
…
只不过才等了约莫十秒钟,这色彩便如昙花一现般消散。清透灵水又倒映出古铜色,淤滞不动了。
沈云昭偷瞄。他发现,面前男子看到血珠颜色时眼底都是仰慕惊喜之情。而发现颜色不到十秒消散后,眼底又闪过一丝可惜。
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光属性单灵根,天级纯粹,灵力下等…”最后半句话停顿了一下。
一般来说,修者灵根分为五行,金木水火土,也有些变异灵根,像是冰雷风种种…更为稀有的则是光暗灵根。
从纯粹度上也可以分为四类。天、平、地、末。纯粹度越高,未来就可以培养得更为细致,简单来讲就是实力上限。
灵力则是决定了一个人可以调动的力量上限。一般来讲,年幼时就已经定型。当然后天发奋修炼,或是通过功法丹药等,也可以再提升,只不过这种方法还是有些事倍功半了。
男子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像是早料到这点,沈云昭冲那人礼貌勾唇笑笑:“多谢师兄。”,混个脸熟,麻溜滚蛋。
看样子他是没有机会进内门了,正合他意。
沈云昭哼着从溯师兄那里学的不着调的小曲,沿着小径从修者身侧离去。不知为何,测完根骨后他整个人又轻快了许多。
鸟儿穿行于柳絮间,如携琼带玉一般,鲜亮羽翼在曦光下仿佛鎏金而成,浑身风骨和翅下少年如出一辙——尽是抹不去的烁玉流金。
灵根测试要在一天内测完。统计完后各长老在祈潭殿商议探讨,最后拟定出内门新批弟子名册。一般来说,第一天测完,第三天就能看到公示榜单。
第二天,沈云昭不知是不是比平时更轻松的缘故,晚了好一会才起床。他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开始琢磨早饭的下落。
最后他穿戴整齐,还是决定去膳堂吃饭。他端过一碗还冒热气的白米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食盒,打开就着里面的咸菜吃了起来。
咸菜是他自己腌的。外门弟子食品单一,他也没什么要多做的杂活,索性有空就往要好的药修师姐那跑,渐渐学会了许多小食谱。
咸菜入口偏辣,配着白米粥却刚好中和。他一边拿着勺子喝粥,一边听前面不远处打饭的两个弟子窸窸窣窣谈论八卦。
“听说了吗?这次内门选拔可能要破例收一个‘怪灵根’的。”
“嘁,又是谣言吧?哪次选拔前没这种小道消息?”
“这次不一样!我堂兄在执事堂打杂,说昨天几位长老争论到半夜,好像是为了一个……”
谈论声戛然而止。前面打饭的师兄不耐烦地敲了敲勺子:“喂,你们两个,还打不打饭了?”两人赶紧闭嘴,端着饭匆匆离开。
沈云昭移开目光。怪灵根…?不管了,跟自己没关系,先吃饭。
他吃饱喝足离开膳堂,打了个哈欠。接下来——
这位云笈马屁精先是去了藏书阁摸鱼了一上午,下午又是趁着给陶药阁打杂采药的空隙把昨天看到的鸟窝掏了。果不其然有超大号鸟蛋。
他就这么悠哉熬到了日落,心情颇佳地回到宿舍。
外门弟子的宿舍是四人一间。但沈云昭运气好,分到的正好是最后一间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住,剩下床位都空着,正好可以堆些杂物。
他把鸟蛋放在一堆整齐的衣物上,又脱下外袍裹住,随后草草洗漱便进入梦乡。
——此时沈云昭还不知道,这是他清闲生活的最后一天。
……
第二天,他望着内门入选弟子告示栏上自己排在末尾的名字,彻底僵住了。
难怪他今天起床莫名觉得有股寒意,看啥都不顺眼!!
柳絮像脏雪一样纷纷扬扬,落在告示栏“沈云昭”三个字旁。他有一瞬觉得,自己也和柳絮一样,漂泊不定,任人“宰割”。
……
他现在觉得,他才是宗门里最命苦的。
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