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从空中摔下,猛地惊坐起来,背后一层冷汗。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
如果是真的,正气崖的怪人说这是昭明楼的绝学,那为什么会在白放歌的手上?
若他早就有这本书,为何我从不知情?况且他在昭明楼失踪,这书的下落更是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要想知道白放歌怎么死的,还得先找到他带着一起死的书。
这不是死胡同么?
这老怪物玩我呢?
我下意识起身想去问个清楚,一下忘了自己现在又恢复了瞎子身份,脚上一痛,不知道撞到哪里,反正没站稳,马上就要大地亲密接触,突然开门声传来,然后我跌入一个人怀里。
熟悉的青草香。
“小心点。”他说完便沉默下来,但抱着我的手没松开。原本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现在看来十分尴尬。
我内心把步青山骂了八百遍,早不来晚不来,等着看爷笑话呢?
我刚准备把他一把推开,手碰到他衣服时生生转了个方向,搭在了他脖子后面。
算了,他有用处,先让他放松点戒备。
我把脑袋搁他肩膀上叫唤,“脚疼,站不起来。”
“白教主,你这样有伤风化。”
这小子莫不是得了张玄阳嘱咐,开始跟我保持距离了?
那可不行。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整个人瘫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脸道,“你难道忘了,之前在登云峰……”我故意拖长声音,硬生生把空气染上了点暧昧。
步青山和千重一样容易害羞。
果然他身体一僵,良久叹了口气,道,“阿舟,论武论智我都不如你,但眼下你身处昭明楼,还是不要太过张扬。”
“小步,”我慢慢道,“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我曾经试过,三分委屈三分无奈三分凄苦再加一分释然,这样的语气简直是男人杀手。
使用者不分男女,此谓之“假装柔弱语”。
他不说话,我决定再添把火。
“我不怪你,是我们没有缘分吧。”说完我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没声音。
我正寻思恶心自己两句,忽然眼睛上多了一层温热。
指尖有握剑的茧,抚过有轻微的疼痛。
他字字铿锵,“给我五天,我去想办法。”
我勾了勾嘴角。
这五天度日如年。
步青山不知道去哪里想办法,整日见不着人。
不过好在我手上铁链已断,行动倒是自如了许多。再加上步青山住的地方没什么人,更没有碍眼的跳出来添堵,我便更加肆无忌惮。
可惜眼睛看不见,最多也只能晒晒太阳,调戏调戏小弟子什么的,可惜个个对我声色俱厉,像我对他们有杀父之仇似的,更有甚者还跑去找步青山,质问他为什么把我放出来,要去张玄阳面前告状。
这都是林知许告诉我的。
林知许就是那天进来送澡盆的那个,名儿挺好,就是人有点八卦。
步青山派他看着我,但很显然这个小伙子没点监视的自觉,天天跟我边嗑瓜子边说八卦,聊得那是一个开心。
上回刚说到他们楼主张玄阳和柳婧在盈脉楼夜半相会,就被步青山抓个正着,搞的我到现在对下半段抓心抓肺的。
巳时刚过,我在房内打坐。
我原本修习的是白放歌传给我的功夫,据他所说,是他自创的“盖世无双拔山掌”。
这个说法比较可信,毕竟这么次的名字也就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众所周知,婆罗教没什么文化,只要功夫高,你就是老大。但这名字实在太土,所以江湖上一般称之为“离元掌”。
言归正传,我自小身体不像其他孩子那般结实,所以这套掌法对我来说有些霸道,好在我颇有武学天分,学了个七八成,和白放歌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但足够在江湖上混个名头。
这次被步青山废了右手腕,对我影响不小。剩下的左手对付些小喽啰不成问题,唬唬一般的练家子也还凑合,但遇到像步青山这样的便几乎没有胜算,更别说张玄阳这样宗师级别的更是以卵击石。
但外界并不知晓我现在功力深浅,这也是他们之前要封我内力的原因,然而阴差阳错被褚遥岑给弄瞎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他,比起成为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瞎了眼倒是赚了。
然而高手过招须臾之间决定生死,若是治眼睛那人能把右手也治好……
看我到时候不弄死步青山!
“阿舟——”
吓得我身子一抖,背后心虚地蹿上几滴冷汗。
步青山推门进来,声音里几分轻快,“有办法了!”
他说:“我有位朋友恰巧略通医术,他让我带你去瞧瞧。”
“嗤,”我笑道,“江湖上那么多郎中,你这个朋友的略通是个什么水准?”
“他有个外号,叫‘灵台仙’,不知你可否听过。”
按理来说步青山这么问了,应该是个江湖上响亮的名号,然而——
“没有。”我确实没听过。
步青山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七日后启程。”
我转念想了想,就算治不好,但只要出了昭明楼,便有机会重回登云峰。
于是我点点头,“自然是越快越好。”
今夜偏怪,我明明困得眼皮子打架,脑子却清醒得很。
这些个掌门大侠的围在我登云峰步步紧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本是为了探寻白放歌的“死”故意束手就擒,然而囚禁后莫名其妙被弄瞎了眼,结果现在步青山便要趁他师父不在,带我下山治眼睛——合着我来无波山云游的?
这不合理。我和张玄阳一正一邪,势不两立,斗起来必然是你死我活。但现在不管是我还是张玄阳,都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他对我说,如果你觉得事情的结果和过程是相互矛盾的,说明你看错了它的根本。
也就是说——张玄阳和我不一定是对立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动摇张玄阳对我除之后快的想法?
越来越有意思了。
为了减少不要的麻烦,七日内我几乎闭门不出,专心致志地调息内力。期间步青山来去匆匆,似乎在交代门派事务给其他弟子,但听起来这些小弟子都颇有怨言。
有怨言那是自然,自家大师兄和魔教头子不清不楚,这谁能服气?
所以有天晚上我稍微提点了一下步青山。
“那个叫殷何的,你小心点。”殷何便是步青山交予事务之人。
步青山正在看书,听声音是把头抬起来了:“为何?”
来无波山之前,我曾让花落递了一份昭明楼弟子名单,上面列出了每人的来历、所擅之长、性格、弱点等。
这个殷何是一个颇有野心之人,但从不表露。
可我只是出于不想让出意外的想法才开口的,他们昭明楼的事与我何干?于是并未回答。
步青山见我没有说话,过了会低声说了句,“多谢。”
七日一晃而过,出发那天一早我便醒了,行李什么的步青山都已打理好,我只需整整衣襟出门。
久违的阳光占据“视线”,暖洋洋的,我不禁伸了个懒腰。
“白教主!”刚出房门没几步就有人叫我。
我猜到步青山不可能和我单独同行,却没想到他叫上了林知许。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林知许的特点纵观下来只有四个字——没有特点,不管是长相武功还是性格都是丢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的那个。
我悄悄探过,他的确有些内力,但足以被现在的我五招解决,不足为惧。
我朝声音来处道:“甚好,这下路上有趣多了。”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和他聊天比和步青山愉快一万倍。
我正和林知许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突然斜后方有个甜腻的声音传来——
“大师兄!”薛寒采。
我挑挑眉,这下热闹了。
“薛师姐好。”林知许老实打招呼,但语气里全然没有刚刚聊八卦的兴奋劲儿。
我没听到薛寒采的回应,却听到步青山从身后房门内踱出。
他大约是点了点头,关好门道:“人齐了,走吧。”
薛寒采同他走在前面,林知许在我身后感叹:“薛师姐对大师兄简直是一往情深啊!”
“哦?”我顿时来了兴趣。
林知许拉着我走慢了一些,悄悄道:“据说她师父是掌门的知交好友,但可惜五年前去世了,便将她送来了昭明楼。”
五年前,看来是青梅竹马啊,我冷笑了一声。
“白教主你也知道,咱昭明楼狼多肉少,尤其是薛师姐这么好看的……唔。”他突然噤了声。
我道:“没事,本座瞎了是事实,又不是皇帝老儿避讳个什么劲。”
他似乎松了口气,“……所以大多数弟子都很喜欢她。”
“你这语气……你不喜欢?”
“怎么说呢?”林知许声音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实不相瞒,在下性格不似大师兄那般……杀伐决断,所以希望未来夫人能有魄力一些。”
这小子倒是有趣,居然想找个厉害点的姑娘,勇气可嘉。我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继续。
“不过大师兄一直忙于教中事务,再加上带领弟子们修习剑法,所以可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说完他还啧啧了两声。
呵,谁知道有没有情。不过左右也和我无关了,我需要步青山治好眼睛,一旦复明,我便要让张玄阳师徒付出代价。
我不禁笑了起来。
“三年前嘛……白教主您也知道,大师兄去您的地盘上暂住了几年,可把薛师姐急坏了。再加上传出那样的消息,”他顿了顿,“所以她见到您可能有点冒犯。”
“林知许。”
“啊?”
我缓缓道:“那你为什么对本座这般友好呢?”
林知许倒是毫不犹豫,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啊,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我这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朋友倒是挺多,嘿嘿。”
这小子不简单,我冷不丁地问,他居然语气毫无变化,连扶着我的手也没有丝毫变动,若不是说的是实话,就是此人深不可测。
回头得让花落好好查查。
走着走着前面喧闹了起来,听声音似乎是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走近了,他们口中字句也清晰了许多。
“大师兄!你这是与我们所有人为敌!与师父为敌!”
“大师兄,为了这么个魔头,你竟要弃我们而去吗?!”
“是啊大师兄,收手吧!等师父回来,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哦哟呵,怪不得不让我到处走呢,骂声这么大?其中几个声音还挺熟悉,好像就是那天山洞里的几个小喽啰。
林知许对我道:“师兄弟们知道大师兄把你放出来,还下了镣铐,都气得不行,很多人想要把你关回去,都被大师兄挡了,所以时间一长,大家对大师兄——”他压低声音,“颇有怨言。”
步青山一言未发。
“你们做什么?”薛寒采气愤道,“大师兄只是下山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
“薛师姐,大师兄带着这魔头一起,很显然是要放他走!你快点拦住他!”
薛寒采道:“大师兄是绝对不会放魔头走的,只是需要他做些事情。”
“别骗我们了!大师兄此前就被这个魔头蛊惑,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施了什么妖法让大师兄听他的话!”
“大师兄!”这人一说话,周遭都静了下来。
他接着道,“婆罗教伤我弟子者众,五大派合围才将其擒下,你眼下将他放出来,还要带下山,难道是想要叛出昭明楼吗!”
质问声甚是响亮,那个“吗”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散。
久到我都要睡着了,步青山终于开口了。
“我要带他下山治眼睛,治好了就带他回来。”
这话说的我差点笑出声,你当人家都是傻子呢?
“大师兄,大家一向敬重你,但你不能把我们当傻子!”那人又说,“魔头本性难改,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更遑论将他带回!”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依旧坚定,“若带不回,我自当回来找师父领罚。”
啧,步青山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这么魔头站在这,没人要拿我,反而在声讨步青山,摆明了这小子想上位,巴不得你现在赶紧滚,他好去张玄阳那告状。
不过与我无关,我只要今日能下山。
果然那人道:“既然如此,大师兄,别怪我们不念旧情了!”话音刚落,出鞘之声渐起。
“你打不打?”我问步青山。
他说:“我不想对同门动手。”
我点点头,“方向?”
我问的是逃跑方向。
“正前方三尺便是山门。”
这时候林知许竟然跳出来,“哎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人嗤笑道:“有你什么事儿?孬种,一边去,想留在昭明楼就赶紧滚过来,除非你也想跟着他一起背叛师门!”
林知许道:“我相信大师兄。”
那人冷笑一声,“那就休怪我等不念师兄弟之情了!把这几个背叛师门的叛徒拿下!”
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我踢起脚下石子循声飞去,而后瞬间抓起薛寒采纵身飞向空中,一手从怀中掏了些桌上顺的板栗砸向人群。
“哎哟——”
“那魔头跑了——快抓住他!”
话是这么说,但没人敢过来。
我边跑边问薛寒采,“刚刚说话那个是谁?”
风声太大,她一张口便被呛得咳个不停。
我有些不耐,女人真麻烦。
“是元况……”
很显然他们并不是真的来阻拦的,山上的兵力根本拦不住我和步青山两个人。说来阻拦就是装装样子,以后张玄阳怪罪下来也有个说法。同时还能趁机踩步青山一脚,一箭双雕。至于我这个魔头,放跑也就放跑了,连大师兄都看不住,何况这些小弟子?所以跑是最好的办法,你好我也好。
大约跑了有一刻钟,我停了下来。
“你有点沉,”我对薛寒采说,“少吃点。”
“你!”她气喘吁吁地想骂我,但又忍不住咳嗽,估计心里已经恨死我了。
好在我十分大度,笑眯眯道,“你还是好好休整一下,不然一会见到你道大师兄可就不美了。”
果然约莫一炷香,脚步声匆匆响起。
“哎哟——”重物落地,林知许叫了一声,“大师兄你下次可以温柔一点。”
步青山气息也有些不稳,“情急之举,抱歉。”
“大师兄你没事吧!”薛寒采刚才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赶紧爬起来问道。
他道:“无碍,对师弟们我不好用剑,只能拆招,费点功夫。”
我摇摇头,若是他肯用“斩岳”,一刀下去就能省不少时间。
我凉凉道:“看来这昭明楼大师兄要换人做了。”
“都怪你!”薛寒采忍不住了,“若不是你,大师兄根本不会趟这趟浑水!”
我皱眉:“小丫头,你最好说话注意些。你若是忘了上次的事情,本座不介意再帮你回忆一下。”我顿了顿,“再者,是你们大师兄自告奋勇要带本座去治眼睛的,是不是啊,小步?”
既然出了昭明楼,当然是用回我最喜欢的称呼。
步青山道:“寒采,你说不赢他的。”
我得意地掸掸袖子,问道:“我们几日可到?”
原以为三五日最多,谁曾想步青山道:“大约半月左右。”
半个月?江湖消息一向传得快,今日之后,路上的半个月怕是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