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时至午夜,赫连歆才从妤欢那里回营。
今日一早,皇帝的圣旨就到了:以崔何安为主帅,崔融为裨将,赫连歆为先锋,守卫西疆,收复边城,攻打羌国!
看着方桌上的圣旨,崔融冷笑一声,“老狐狸,说先锋就先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位置。”
崔何安坐在放桌上,神色如常,他按下桌角的一个机关,那平平整整的方桌当即一分为二的打开,露出里面整个西疆的地图。
那地图,山脉河流、村落城镇,不仅应有尽有,还栩栩如生。
崔何安在为赫连歆诉说着西疆与羌国的地势,交界之地是一座延绵二千里长的天山,此山高耸,山顶常年积雪,蜿蜒而下的冰川河流小溪多达三千多条。
素有“奇峰高插天,凝素无青云”之称。
所以,相较于地势较高的羌国,周国有着地势之利。
但因为已经九月,这场战争若是拉开就必定是在秋冬时节,这对周国将士是极为不利的,反倒是对常年气候较冷的羌国来说,是他们的天时之利。
这一谈就是一整个上午,错过了午膳时间,司徒兰送来热了两次的饭菜,赫连歆这边刚准备吃,那边崔融就来了,他也端着一托盘热好的饭菜。
崔融本是来给赫连歆送饭菜的,见到赫连歆这边已经有了,他便径直坐下与赫连歆同进餐。
赫连歆倒是想起一事:“今日怎么不见二舅?”
“昨晚连夜赶回去的。”崔融道,他将自己盘子里的炒肉夹给赫连歆,说道:“我说今天再走,道个别也好,他不听,非要走,拦也拦不住。”
赫连歆默默地夹起崔融夹给她的炒肉,崔融见她吃饭慢,忙道一句:“你多吃点,军中不比皇城,可别瘦了,不然小舅舅该心疼了。”
赫连歆轻笑一声,“好。”
崔融吃饭很快,他将自己带来的饭菜席卷而尽时,赫连歆才吃到一半,他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赫连歆有条不紊地吃饭。
吃饭被看,这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赫连歆忍住自己不冒话的本能,只听对面的崔融忽地开口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地在析木津里待着,非要出来受苦?”
赫连歆没有抬头,“为了周国百姓的安居乐业。”她顿了顿,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补充道:“还为了崔家的荣耀。”
崔融轻笑出声,却道:“在我面前不必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与你,不是君臣,不是宗族,不是利害,只是舅甥。”
赫连歆怔住,随即她回以一笑,道:“我知道的,小舅舅。”
“快吃吧,不然又得凉了。”言罢,崔融站起身来,偌大的阴影落在赫连歆的对面。
赫连歆以为他要走了,却见那影子一动不动地落在原地。
“就算你不主动请缨,陛下的圣旨也会下达的。”崔融的声音从赫连歆头上落下,他此时的声音很沉稳,没了前些时间的不拘。
赫连歆没有说话,只听崔融继续说道:“这次西征原本是该今年初春就开始的,只是你外公一直在等。”
赫连歆顿住。
“他希望你能自己主动走出那个乐以忘忧的析木津。”崔融低头看了看赫连歆,道:“虽然五月出征,晚了几个月,但是不打紧,你主动请缨,你外公他...很满意。”
赫连歆此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兜兜转转,一直在别人的计划里。
崔家,洛明,析木津,赫连席,崔丽......
“小舅舅还记得祭神大典吗?”赫连歆冷冷地开口问道。
“当然。”崔融回道,“你母亲将你送去的那座府院其实是你外婆当年为你母亲置办的嫁妆,里面的一花一草一屋一舍都是她亲自布置的。”
可赫连歆的心思不在这儿,她望向崔融,“府外的杀手,有多少是...外公派去的?”
崔融与赫连歆视线相汇,他一怔,当即撤离了视线,转而看向帘门。
“多少?一半?还是全部?”
半晌,他才回道:“一半。”
“为什么?就因为那块玉佩?”
“不是!”崔融当即反驳道,他直面赫连歆的目光,道:“是崔家派去的,但绝对不会伤害你。”
“一是你的任性妄为,给你的警告;二是折了你母亲的翅膀,那一座深宫,她被困得心甘情愿,到底是失了本心。”崔融说道。
“本心?”赫连歆觉得好笑。
“还有就是,试试你的胆量。”崔融移开目光,“还以为你在里面舒坦地接受你母亲的庇护,做一个缩头缩尾畏手畏脚的人,所幸你在你外公耐心耗尽前出了来。”
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心疼那三百人的性命,但你也要知道,你若是早出来一日,那里就少死数人。”
是啊,洛明说府院外为护院内百人而死者,三百人。
“我知道了。”赫连歆的声音很淡,崔融几番欲言又止后,只道了句:“快吃吧,免得又凉了。”
赫连歆端起碗,吃了一口温凉的白饭。
崔融缓步离去,在即将走出营帐时,他驻足回头道:“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但小舅舅的话...一直都作数。”
【“歆儿要骄纵就骄纵,要蛮横就蛮横罢,你的舅舅们护得住。”
“父亲对歆儿寄于的事情,我从未赞同过。”】
可时光荏苒,人的一生哪儿记得住那么多承诺般的话。
又是有多少承诺是真的做到了的。
吃过饭,赫连歆去了金城。
她从街上走来的时候,满城黄纸白花,在路过昨晚那女人哭丧之地时,那亡者旁边多了张白布,白布遮着那人整个身体,唯有一只右手露出。
那手如干尸一般,手皮紧贴骨头,骨头上的指节被看得一清二楚。
赫连歆快步走去,来到那府邸所在的街巷时,老远就看到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排着队,而赫连歆一眼就看到正在给人把脉的妤欢。
那朱红府门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道:崔府。
赫连歆挑眉,心道:竟然不是写的大将军府,也不是元帅府。
长安城里的崔氏府邸便是“大将军府”四字。
赫连歆走去,众人无精打采病恹恹的,也不知道是谁看了她一眼,惊呼一声:“王!王姬!是王姬!”
众人向赫连歆看去,皆是不可置信,却又如获新生般,齐齐跪下,高呼着:“参见王姬!”
赫连歆脚步顿住,忙叫他们起来,他们却转而诉说着自己的祈愿:
“王姬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王姬来了,我们得救了!”
“王姬!”
“凰女!”
赫连歆一时不知所措,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力保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能听见,“本宫前来平定西疆战事,尔等皆是我大周国民,析木一族此次出山就是为了诸位之病症而来。”
“疫病不可怕,我们只要团结起来,共抵困难,就一定能战胜病魔。”
“对!”一年轻的男子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要相信析木族的能力,就像我们相信凰女之泽一样,我们齐心协力就能一定能获得凰女的庇护!”
“......”
赫连歆怎么觉得这话又变味了呢。
但众疫民听后,却是打起了精神,一改之前颓废的神态,一副巫毒不是毒的模样,而是要迎刃而上的热血战场一般。
妤欢将视线从赫连歆身上收回,继续与一众析木族人替人诊脉,前来候诊之人所排的队列长至不见尽头。
赫连歆坐在妤欢旁边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她望望这里,又看看那里,最后托着腮将视线定格在妤欢身上。
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尽是天外圣人之姿。
一根银簪别着发,可额前还是有几缕秀发不听使唤,被微风撩拨得甘愿沉沦。
这发色...不是如墨般纯黑,带着点晚霞过后,青山见雾的感觉,如她人一般,淡得不行。
她的唇色还是很浅,送的口脂就没见她用过,估计都得坏了吧,得重新买。
......
许是不忍这么个小可怜一直坐在旁边等她,妤欢叫来一析木弟子替换了她的位置,而她则带着赫连歆进了府。
一远离众人的视线,赫连歆就原形毕露,当即软绵绵地靠在妤欢的肩头,闷声说着:“师姐~我也病了,你也帮歆儿看看嘛。”说着,赫连歆伸出手,撩开袖子,在妤欢眼前晃悠。
“别闹。”妤欢推开赫连歆的手腕。
赫连歆撇撇嘴,“师姐偏心,只给他们看病,不给我看,我好可怜的~”
妤欢看向她,终是无奈地搭上了她的手腕,只是片刻便收回手,冷声道:“没病。”
“怎么可能没有病,我头昏脑涨,我好像要晕了,师姐,你看看我,看看我嘛~”赫连歆恨不得全身都搭在妤欢身上,搞得妤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妤欢瞥了眼她,“别闹。”
赫连歆知道事不过三,当即收了一脸的病容;“好嘞!”言罢,还冲妤欢傻笑。
妤欢只看了她一眼便径直回了屋去,又径直去了书桌前坐着,她为金城疫民新研究的药方,就要出来了。
赫连歆看着沉浸在医药世界里的妤欢,她又替她煮好了一壶新茶,又念叨着忘记带点春风来,一边告诉自己谨记下次带茶来,一边倒了被热茶给妤欢。
妤欢写得认真,连赫连歆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黄昏时下,赫连歆刚一回到军营就见到神色有些紧张的司徒兰,赫连歆走去,司徒兰忙拉着她道:“崔元帅正四处找你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赫连歆回营帐换身戎装再前去,看着营帐内被送还而来的银质铠甲,和崔何安送的金甲,赫连歆犹豫了片刻还是再度穿上那副银甲。
待赫连歆去到主帅营帐时,诸位将军已经等候多时。
崔何安面色不悦,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只道了句:“开始布战。我们此次采用正面迂回,侧翼出兵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