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缝隙照到蚊帐上时,赫连歆就已经早起,届时与她同睡一屋的姚昕还未有醒来之意,赫连歆打了个哈欠,向妤欢的屋子走去。
她正准备敲门,妤欢就打开了房门,赫连歆笑嘻嘻道:“师姐,早安~”
妤欢低声应道:“嗯。”
赫连歆踮了踮脚向妤欢屋里看去,瞧见窗户打开,正对着长安街的闹市,而桌上正摆放着一本合上的医书。
赫连歆笑道:“师姐这么早就起来看书啦。”
妤欢双手撑着门,低声应道:“嗯。”
明明是清早的问候,但赫连歆就是觉得莫名的尴尬,她看向妤欢,憨憨笑道:“师姐先下去吃早膳?我去叫昕宝。”
“好。”妤欢应道,说罢,与赫连歆四目相对,只一刹赫连歆便移开了视线跑回自己的屋子,里面隐约传来一声:“懒猪!你妤欢姐姐叫你起床啦!”
“你才懒猪!”
趁着吃饭的空隙,赫连歆买了三个带面纱的斗笠回来,这下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了。
白日里的长安街其热闹程度比晚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叫卖声如滚雷轰动一般。
赫连歆走在妤欢前面一点,她一手牵着姚昕,一手挡开人群,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妤欢。
妤欢自小长在皇宫里,说准确点她自小长在七星阁里,后来又去了析木津,开启了小院和东苑二点一线的生活,她对这世间的诸多美好不曾见过不曾知晓不曾体验过。
这样的人,是可怜的。
可这样的妤欢......或许不是的。
她浑身都透着拒人千里的疏远之感,像长在悬崖边的一朵抓不住的高岭之花,在风雪漫天里清冷地让人愈发害怕。
所以,她在析木津里也只有赫连歆、巫上和姚昕愿意同她说话......
姚芸芸不止一次在赫连歆面前说过对圣巫的敬而远之,姚昕被妤欢气哭的次数远多于被赫连歆气哭。
她好像没有朋友.....除了赫连歆。
赫连歆掩去眼里的情愫,她收回视线将人带到一个人少的巷口,对妤欢说道:“师姐,这里就是长安街的最中间,上街有茶楼酒肆,附近有很多成衣胭脂首饰铺,下街主要就是杂耍和各种吃食,去哪里都可以,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做,晚点我传灵鸽给师姐,昕宝就交给师姐啦。”说着,赫连歆就将姚昕的手交给妤欢。
姚昕很自觉地主动去拉妤欢的手,她对赫连歆说道:“姐姐快去忙吧,昕宝跟着妤欢姐姐,保证不乱跑。”
赫连歆揉了揉姚昕的头发,笑道:“姐姐就知道昕宝最乖啦!”
说罢,赫连歆看向妤欢,妤欢一直未发一言,现在又隔着面纱,她也看不清妤欢的此时的神情,赫连歆只得当作妤欢同意了,随便交待了几句便钻进人流,消失不见。
赫连歆轻车熟路地来到府院,她翻墙而入,很不巧地被一众正在练剑的人看了个现行,好在赫连歆反应快,才在众人将木剑齐齐指向她之前摘了面纱。
众人见到来人是赫连歆,忙拱手作礼:“参见公主!”
在屋里的杜青听见这声音忙跑了出来相迎:“参见王姬,王姬怎今日有空前来?”
赫连歆招手示意众人继续练剑,此时正是上午,盛夏烈阳照得人浑身发热,赫连歆只得又将斗笠戴上,只是撩起了白纱。
赫连歆随口回道:“在析木津待久了,闷,出来走走。”、
杜青了然道:“新一轮的比试在下午,新进析木津侍奉王姬的人晚上就能到了。”
“新一轮的比试?”赫连歆凝眉不解。
杜青微愣,只一秒他便笑呵呵地说道:“就是一种查探大家底子的方式罢了。”
赫连歆却是不领他这遮掩,当即沉声戳破道:“比试胜出的二人便送去析木津半月?”
杜青脸上闪过一瞬的难看,他敛下笑意道:“是呀,大家都甚是想念王姬,这也不妨是一种激励。”
“谁提出的?洛明?”赫连歆问道。
杜青顿了顿,说道:“公子也是为了这群孩子好。”
可赫连歆却不这么认为,她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这群孩子保住性命,学有所长,能护自己便足矣,从没有真正的要他们为着一技之长在这烈日下苦练......
赫连歆看着眼前这整齐划一地招式,一时有些恍惚。
她愣了许久,在杜青不知所措时她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了句:“罢了。”
赫连歆不需要他们,可歆文王姬需要。
在整齐队伍的最边上,赫连歆看到了小角,他额头上全是密汗,肩上黑色的衣裳湿了,重重地压在肩上。
赫连歆与他相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去了后院。
后院里一片玄修四溢,赫连歆倒是认出了最近见过的几个面孔。姜泽最先看到赫连歆来,他一身灰色的锦衣,相较于杜青,他颇有一股大师的风范。
赫连歆从进入析木津侍奉她的人口里得知,姜泽来自北齐姜家,而北齐姜家是北齐玄修世家,向来有着北姜南申的说法,可见姜家在玄修界的地位可谓是动则地动山摇。
姜泽见到赫连歆到来,忙起身作礼,赫连歆立刻制止了他,她指了指闭目玄修的众人,又向他挥手示意继续。
赫连歆距离他们还是有着十数步的距离,站了会儿,赫连歆向杜青道别后寻了最近的高墙翻墙离去。
赫连歆幻了只灵鸽去寻妤欢,此时正值仲夏,烈日炎炎下,赫连歆走到妤欢和姚昕那儿时已经汗流浃背。
她们正在茶楼里,这里是二楼,一楼下有戏子唱曲,一众铜锣声叫好声作伴。
姚昕抱着一个白瓷茶杯愁眉苦脸,见到赫连歆到来,顿时撒杯扑向她怀里,力大得直将赫连歆撞得后退两步。
赫连歆轻笑着打趣道:“这才不足一个时辰未见姐姐,就这般想念?”
姚昕却是小嘴一嘟,眉眼下压,她望着赫连歆,委屈道:“妤欢姐姐说她没有钱,老板就不给我们东西。”
赫连歆一顿,她看向端坐在茶桌旁的妤欢,而她此刻还是眉眼淡漠事不关己的态度,但一想到妤欢高高在上的模样说着“我没钱”三个字的样子,赫连歆就只觉得真的是乐不可支。
赫连歆强忍住笑意,说道:“那可真是委屈了咱们昕宝啦,等会儿姐姐带你上街,要什么咱就买什么,乖哦。”
姚昕泪眼汪汪地点点头,又去紧紧地牵住赫连歆的手。
赫连歆走向妤欢,妤欢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赫连歆看去,她面前茶杯里的茶水都还是满的,赫连歆开口道:“我事办完了,我们去逛街?”
妤欢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不发一言,她站起身来跟在赫连歆身后,在下楼的时候,赫连歆冷不防地听到她说:“茶,没付钱。”
赫连歆下楼梯的动作一滞,差一点一个趔趄,她讪讪笑着转头看向妤欢,说道:“师姐放心,我有钱。”说着,赫连歆撤下腰间的荷包晃了晃。
妤欢瞥了眼赫连歆,不再看她。
付了茶水钱上街后,赫连歆率先去了锦囊摊子上买了两个新的荷包,一个红色的给姚昕,一个有着白色的兼以几丝红色的绣纹荷包则给了妤欢。
赫连歆将她手里的碎银分摊成三分,姚昕欢喜得不得了,当即就跑去买了三只糖葫芦,至于妤欢,还得是赫连歆亲自去给她系在腰间才行。
晌午的太阳属实太过于炎热,姚昕请客,大家各吃了一碗碎冰,这才稍退炎热。
赫连歆看向妤欢,她面色如常,似乎这盛夏之日的炎热都与她无关,赫连歆额间密汗,而妤欢确确实实如置冰窖一般,因为她的手是凉的。
对于赫连歆突然触碰自己的手,妤欢表现出了极强烈的反应,她瞪向赫连歆,仿佛赫连歆只要还有下一步行动,她就立刻起身反击似的。
赫连歆的心神却停留在妤欢手背的温度上,很凉。
赫连歆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可她仔细想,愣是想不起来。
赫连歆打着哈哈说道:“就摸一下而已嘛,师姐别这么小气,又不会少一块肉不是,不然我的手也给你摸摸。”说着,赫连歆还真把自己的手伸向妤欢被摸了的那只手前。
妤欢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不曾想,赫连歆变本加厉,再一次突袭了妤欢的那只手。
而妤欢却是当即站了起来,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到了凳子,“乓啷”一声,引得老板和赫连歆都是一惊。
赫连歆突觉自己惹祸了,忙要去拉妤欢的手臂道歉,妤欢又是一步后退,躲开赫连歆的拉扯,她嘴唇抿紧,转身离去。
赫连歆被妤欢这一系列动作搞得不知所措,见妤欢背身而去,她一边叫着:“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边就向妤欢追去,又忽地想到姚昕还在这儿,不得不停下脚步拉起姚昕一起去追。
所幸晌午烈日当头,街上的行人没有先前那么多,在人缝里快速穿梭,赫连歆很快就赶上了妤欢,这一次赫连歆没有去拉妤欢,只是小心翼翼地去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师姐,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不!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妤欢不语。
“妤欢姐姐,你就不要生气了嘛,公主姐姐她知道错了,她一定不敢了,昕宝监督她!”姚昕扯着妤欢的另一只袖子晃荡着。她双眼亮蹭蹭的望着妤欢,声音软萌得不行。
妤欢看了看赫连歆,赫连歆一脸真诚,“师姐~我知道错了。”
只见妤欢别过脸去,道了句:“下不为例。”
听罢,赫连歆当即一喜,向姚昕投去感激的眼神,姚昕小脸一仰,得意得不行。
这事本已就这么过去了,可偏偏在回客栈的路上,赫连歆忽地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梦......
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二十一世纪,那时的妤欢...手也是凉的,凉得可刺人骨。
那时的妤欢......已经死了...
赫连歆猛地驻足。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妤欢。
“姐姐,你怎么了?”姚昕问道。
妤欢回头看来,就见到赫连歆惊魂未定的模样。
赫连歆忙扯出笑容,说道:“没,就是天太热了,有点中暑。”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轻声道:“调转周身玄力,方可解暑。”
赫连歆和姚昕同时一懵,还可以这样?
听从妤欢的建议,赫连歆运起周身玄力,身上的燥热顿时被降了下去。
所以说,妤欢手凉的原因就是玄修?
不管是不是,赫连歆都相信是,这般想着,赫连歆心里悬着的那个石头“嘭”的一声,坠落。
前方又遇到了那个卖胭脂的妇人,她又在拉着一姑娘推销自己的胭脂。
赫连歆想起她第一次出析木津来长安城时也给妤欢买了口脂,这么年来,她每次出析木津都会给妤欢带个小礼物回去,对于口脂一类的,还有螺黛、胭脂、桃花粉、珍珠粉、玉簪粉......
她就没见过妤欢用!
与那脂粉摊子错过的时候,赫连歆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去,而这一眼正被那眼尖的贩妇捕捉到,只见她热情地招呼上赫连歆,说道:“哟,姑娘好久不见啦,今个儿又来买点什么?我跟你说啊,大娘这儿刚进了一批新货。”
她嗓门不小,妤欢也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赫连歆尴尬地一笑,问道:“都进了些什么好东西?”
那妇人忙拿起一款精致的小瓷瓶给赫连歆打开,说道:“纯透明的口脂!上那红色口脂前先上点这白口脂,那嘴唇啊就是水润嘟亮,任谁见了都想一亲芳泽。怎么样,不错吧。”
往日赫连歆听了这样的推销词只觉得这是好东西,买!
可今日这些话从贩妇嘴里说出来后,赫连歆就是觉得脸红,想钻地缝。
赫连歆悄悄地看向妤欢所在的方向,见到妤欢背对着自己,顿时松了口气,她小声地对那妇人道:“帮我包起来吧。”
“好嘞!”贩妇麻利地打包好递给赫连歆,她就喜欢这样的客人,从不问价格,直接买!
赫连歆接过口脂,又瞧见那摊上一只红色的珠花甚是可观,便一同买下。
赫连歆摘下姚昕的斗笠,正要给姚昕戴上,却瞧见姚昕发丝凌乱。
赫连歆这才想起,今日一早姚昕根本就不曾梳妆。
怪她。
看着赫连歆手拿珠花冷了半晌,贩妇许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忙道一声:“呀,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怎么头发都被斗笠弄乱了,要是姑娘不嫌弃,大娘给她扎扎,很快的。”
“那就谢谢大娘了。”赫连歆说道,遂将手里的红色珠花递与她。
妤欢瞧见这边要扎头发,想着要多等些时间,便走了过来与赫连歆一同站着,虽是站在一起,可她俩中间隔着的空置至少还可以站一个人。
那贩妇手脚麻利,拿起摊上的一把梳子,三下五除二地就给姚昕扎了两个丸子。
因着那红色的珠花只有一个,她又蹲下身去在摊车下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红色珠花来,这样一看,姚昕更像一个福娃娃了。
赫连歆不吝啬,给了那贩妇不少的银子。
贩妇连连道谢。
赫连歆总忍不住去挑逗姚昕头上那珠花上的两颗红色珠子,姚昕忍无可忍抱怨道:“公主姐姐,要是你在这样,昕宝就要生气了!”
“好好好,姐姐不碰了,行吧。”赫连歆举起双手说道,姚昕小嘴一撅,扭头而去,赫连歆又是去挑逗了一下,惹得姚昕连连大叫。
姚昕被气得不理会赫连歆,转而去牵妤欢,可妤欢冷漠得很,根本不与她亲近。
赫连歆在后面看到姚昕宁可委委屈屈地拉着妤欢的袖子,也不愿过来挨着自己,她倒不认为是自己过分了,反倒是觉得姚昕真是太倔了。
赫连歆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向姚昕伸出手,诱哄道:“牵不牵?”
姚昕嘟着小嘴,不看赫连歆。
赫连歆也不恼,“真不牵啊?”
姚昕撅着小嘴,犹豫着,最终还是去牵了赫连歆的手。
赫连歆忍俊不禁,“小没良心的。”
“???”
“这话有点熟啊。”